第10章 黑水峪(2/2)

“小杂种,你他妈说什么!”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抬担架汉子勃然大怒,放下担架就要冲过来。

李破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愤怒,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担架上的伤者身上,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矛尖卡在了肋骨缝里,扯出来,心肺立刻被割穿,死得更快。不扯,血会慢慢流干,一样是死。”

他顿了顿,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抬手指了指伤者胸口断矛周围的几个位置:“压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或许能多撑一会儿,等到你们说的老瞎子来。”

他指出的几个位置,都是能暂时压迫主要血管、减缓出血的穴位。这是他在逃荒路上,见过太多死亡,自己摸索出来的一点粗浅的、关于人体和鲜血的认知。

那冲过来的刀疤脸汉子脚步一顿,惊疑地看着李破指出的位置,又看看担架上同伴那愈发微弱的呼吸和不断涌出的鲜血,有些将信将疑。

守门的汉子也皱紧了眉头,手中的骨矛稍稍放低了些许。这小子,看起来不像信口开河。

“你是什么人?怎么懂这些?”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守门汉子沉声问道,眼神锐利如刀。

李破迎向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逃荒的。见的死人多了,自然懂一点。”

这个回答,带着一种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冰冷和真实,让在场的汉子们一时语塞。这世道,确实如此。

就在这时,寨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人在哪儿?抬过来我看看!”

只见一个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歪歪扭扭木杖的老者,在一个年轻山民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过来。这老者衣衫褴褛,满头乱糟糟的白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窝深陷,里面只有一片浑浊的灰白,显然已经失明多年。

他就是老瞎子。

老瞎子虽然目不能视,但动作却并不迟缓。他走到担架旁,蹲下身,那双枯瘦如同鸡爪的手,极其精准地摸向了伤者的胸口,在断矛周围轻轻按压、感知。

片刻后,他浑浊的灰白眼球似乎动了动,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缓缓摇了摇头,沙哑道:“没用了。矛尖碎了,碎片搅进了心脉,神仙难救。准备后事吧。”

老瞎子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让那几个抬担架的汉子瞬间面如死灰,有人甚至哽咽出声。

而老瞎子说完,那空洞的“目光”却缓缓转向了李破所站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了他一般。

“刚才,是谁说压住膻中、鸠尾、巨阙三穴,能延命的?”老瞎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破身上。

李破心中微凛,这老瞎子果然不简单。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是我。”

老瞎子那空洞的“目光”在李破身上停留了数息,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你身上有伤,很重的刀伤,还有尸毒入体的迹象,高热不退。”老瞎子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如同亲眼所见,“能撑到这里,命够硬。”

李破沉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老瞎子顿了顿,那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杖,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敲在人的心坎上。

“小子,你想让我救你?”

李破抬起头,迎着那片空洞的灰白,声音清晰而冷静:“是。”

“凭什么?”老瞎子的语气依旧平淡。

李破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即将变成尸体的壮汉,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眼神复杂的山民,最后重新落回老瞎子身上,一字一句地道:

“我懂杀人,也懂如何让人不死。我的命,或许对您有用。”

他没有求饶,没有展示可怜,而是直接摆出了自己的“价值”——一种在乱世中,比金银更硬通的价值。

老瞎子敲击木杖的手指停了下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周围的汉子们也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在这黑水峪,还从未有人敢这样跟老瞎子说话。

寂静,再次笼罩了寨门口。

只有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远处山林传来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幽幽回荡。

良久,老瞎子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带他进来。”

“是!”旁边的山民立刻应声。

李破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一松。第一步,成了。

他回头,朝着丫丫藏身的方向,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跟在了那山民身后,踏入了那扇半开着的、象征着未知与机遇的寨门。

幽深的黑水峪,如同一头匍匐在暗处的巨兽,悄然张开了它的一角,将这个身怀神秘玉坠、从地狱挣扎而出的少年,吞入了腹中。

而李破不知道的是,在他踏入寨门的瞬间,老瞎子那空洞的“目光”似乎在他腰间悬挂玉坠的位置,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瞬,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