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康华来袭（1/2）

冬日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仓库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试图将凛冽刺进室内每一个角落。仓库里，依靠着一个赵国栋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烧着煤块的老旧铁皮炉子，勉强维持着一片不大的温暖区域。炉子上坐着一个铝壶，壶嘴嘶嘶地冒着白气，给干燥的空气增添了一丝湿润。林知微、赵国栋和周晓梅三人，正围在炉边，借着炉火的光亮和一台昏黄的白炽灯，讨论着下一步的实验计划。穆勒研究员的来信，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它带来的新思路与严峻现实之间的鸿沟，还需要他们用大量的时间和汗水去填补。

然而，外部的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微小团队的艰苦求索而放慢脚步。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挟带着市场的寒意，呼啸而至。

首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经常需要外出采购零星耗材的周晓梅。这天下午，她顶风冒雪地从市区回来，小脸冻得通红，顾不得拍掉身上的雪花，就急匆匆地跑到林知微面前，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宣传单。

“林姐！你看这个！”她的声音带着焦急，甚至有一丝惊慌，“我……我去医药公司买咱们要的硅胶和滤纸，结果看到他们门口，还有里面柜台上，都在发这个！”

林知微接过那几张彩色印刷的宣传单。纸张质量明显比他们自己油印的资料好上太多，上面印着醒目的红蓝商标——“康华速测卡”。旁边配着清晰的图片，展示着一种类似后世早孕试纸条的长条状产品，宣称可以“快速、简便、准确地检测尿液中的葡萄糖、潜血、蛋白质等多项指标”，并特意用加粗字体标注着“引进国外先进技术，普惠基层医疗”、“每片仅售两角五分”。

宣传单上，还罗列着几家已经与“康华生物”建立合作关系的县市级医院和供销社名单，其中赫然包括东山省的几个地区，离石臼港并不远。更让人心惊的是，宣传单末尾还提到了“康华”正在积极筹建覆盖全国的销售网络，并诚招各地区代理。

“两角五分……”林知微喃喃地重复着这个价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这个价格，虽然比他们理想中的“一包火柴钱”要高，但已经远远低于目前医院里使用的任何同类检测产品的成本，对于经费紧张的基层单位而言，无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问了医药公司的人，”周晓梅继续急切地说道，“他们说这个‘康华速测卡’最近宣传得很厉害，已经有不少基层卫生院和赤脚医生来打听订货了！还说……还说这是‘现代化’的产品，比那些土办法可靠多了！”

“土办法”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林知微的耳膜。她仿佛能看到，张立诚在推广产品时，那带着不屑和优越感的笑容。

就在这时，仓库那部很少响起的、需要通过总机转接的老式摇把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赵国栋离得近，过去接了起来。

“喂？找哪位？……哦，马院长啊！您稍等，林姐在！”赵国栋捂住话筒，对林知微喊道，“林姐，石臼港马院长的电话！”

林知微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快步走过去，接过了话筒。

“马院长，我是林知微。”

电话那头，传来马院长熟悉而急切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海浪的隐约回响：“小林同志！不好了！出事了！”

马院长语速很快地讲述起来。原来，就在前几天，一批“康华速测卡”通过县医药公司的渠道，配发到了石臼港地区卫生院以及下面几个条件稍好的卫生所，作为“新型诊断工具”进行试用推广。一开始，大家还觉得这东西小巧方便，价格也还能接受。但用了没两天，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这东西，看着是好看，可它……它不准啊！”马院长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同一个病人的尿样，有时候测出来有问题，有时候又没有！尤其是对潜血的检测，敏感度好像太高了，稍微有点炎症或者别的干扰，就显示阳性，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反而增加了不必要的紧张和后续检查的负担！我们岛上李大夫那边更糟，他那里潮湿，这试纸条好像受潮了，好几盒都失效了，白白浪费了钱！”

马院长越说越激动：“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我们向上面反映这个问题，结果你猜怎么着？县医药公司的人说，这是‘国际先进技术’，是我们使用不当！还说……还说我们思想保守，不接受新事物！有个‘康华’公司的销售代表，昨天还跑到我们这里，趾高气扬地说什么……‘土法子上不了台面’，让我们别再折腾那些没用的了，要用就用他们这种‘正规’产品！”

“小林同志！”马院长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我知道你们的‘微光’还没完全成熟，但至少，你们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是基于咱们的实际情况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能不能快点？再这样下去，咱们基层这点有限的经费，都要被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给坑光了！老百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听着马院长电话里传来的、夹杂着愤怒、无奈和期盼的诉说，林知微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能想象出马院长此刻焦灼的神情，能想象出基层医务人员面对不合格产品时的愤懑和无助，更能想象出张立诚和他手下那副打着“先进”旗号、实则唯利是图的嘴脸。

“康华”不仅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速、如此强势。他们利用资本和渠道的优势，用低价和“洋技术”的光环，快速抢占市场，哪怕产品质量并不可靠。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在试图从舆论和认知上，贬低和扼杀像“微光”这样真正从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可能更具生命力的技术萌芽。

“马院长，您别急，情况我了解了。”林知微强迫自己用冷静的声音回应，“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请您和同志们一定要顶住压力，把使用中遇到的具体问题，包括失效的批次、不准的案例，都详细记录下来，这都是最宝贵的证据。我们的工作，一定会加快速度！”

挂断电话，仓库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只有铁皮炉子里煤块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周晓梅和赵国栋都看着林知微，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义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