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抉择时刻(1/2)

那份来自学校的“全国基层医疗卫生状况调研与实践”活动通知,被林知微紧紧攥在手中,纸张的边缘已被她手心的微汗浸得有些发软。这不仅仅是一纸通知,更像是一道沉重的人生选择题,横亘在她面前,迫使她审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坚持。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的分量,远比是否接受张立诚那份充满诱惑与陷阱的合作提议要沉重得多,因为它直指她一切努力的原点——那个诞生于乡土、渴望回馈的“微光”梦想。

实验室的窗外,北国的深秋已展现出它肃穆的一面。寒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的枝桠,卷起地上残存的枯叶,将它们无情地抛向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种干涩而寂寥的声响。这风声,听在林知微耳中,仿佛是这个时代对她发出的诘问,催促着她在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不容回避的抉择。项目组刚刚凭借“集成净化”思路在中期考核中获得了“优秀”的评价,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和艰巨的挑战。技术的可行性得到了初步验证,但灵敏度如何提升?对不同疾病标志物的普适性如何拓展?面对更加复杂、浑浊的真实病患样本,其抗干扰能力的边界又在哪里?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需要攀登的小山,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攻克。此刻若是离开学校一个月,前往那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贫瘠与艰苦色彩的“石臼港”地区,意味着实验进程将被迫中断,意味着可能错过某个关键参数的优化窗口,更意味着她必须将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项目,暂时托付给刘慧兰和张志军。刘慧兰虽然细心踏实,但性格内向,缺乏独当一面的自信;张志军沉稳肯干,却在理论思考和独立设计实验方面有所欠缺。将重担交给他们,林知微心中充满了不舍与担忧。

然而,另一种声音,一种源自血脉、萦绕于梦境的呼唤,却更加执着地在她心底回响。她所有挑灯夜战的辛苦,所有在简陋工具棚里与不稳定材料搏斗的挫败与坚持,所有依靠【文明传承图鉴】那超越时代的原理性启发所获得的豁然开朗,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那些像她家乡一样,缺乏最基本医疗资源的地方,那些可能连最常规的尿液检查都难以开展的乡村卫生所,能够拥有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用得起的检测手段吗?留在窗明几净的大学实验室,沿着既定的技术路线,使用着越来越好的试剂,她或许能更快地发表论文,更顺利地拿到学位,甚至凭借张立诚提供的资源,更快地将技术“转化”。但这就像在无菌的温室里培育名贵花卉,她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去观察和想象她想要解决的那个真实世界的问题。她渴望知道,真实的基层医疗环境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她所设想的“简易”,在只有初中文化水平、忙碌不堪的乡村医生手中,是否真的能够“一键操作”?她所追求的“低成本”,是否低到了那些依靠微薄农业收入维持生计的农民能够坦然承受的程度?除了技术本身的障碍,还有哪些是她坐在象牙塔里根本无法想象的、源于基础设施、人员培训乃至观念意识的困境?这些问题的答案,仅凭过往有限的回乡见闻和逻辑推演,是永远无法触及核心的。

这种深刻的矛盾与撕扯,让她连日来心神不宁。甚至在一次重要的《病理生理学》实验课上,她因为沉浸在抉择的思绪中,在配置一组关键试剂时险些弄错了浓度比例,幸好旁边眼疾手快的同学及时提醒,才避免了一次可能影响整个实验结果的失误。带课的讲师用一种混合着疑惑与责备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虽然没有当众批评,但那眼神足以让林知微感到脸颊发烫,内心充满了自责。她意识到,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否则这种状态将会影响到她各方面的发展。

孙静显然通过她无处不在的信息网,得知了林知微正在面临的困境。一天傍晚,在宿舍楼那间总是弥漫着水汽和香皂味的水房里,孙静一边慢条斯理地清洗着她那个精致的搪瓷脸盆,一边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声音在水流的哗哗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听说你还在犹豫那个基层调研的名额?想法嘛,听起来是挺崇高的,深入群众,了解实际。”她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搭在一边的干净毛巾仔细擦着手,目光才转向林知微,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不过,我可得提醒你,这次去的地方,可不是京郊。是西北的‘石臼港’,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鸟不拉屎的苦地方。一个月时间,来回路上坐那种绿皮闷罐车就得折腾掉四五天,吃住条件可想而知。最重要的是,那种地方,别说像样的实验室,恐怕连稳定的电力和干净的蒸馏水都保证不了。你那个项目,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这一中断,再想接上,可就不容易了。”她顿了顿,语气里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是关切又仿佛是嘲弄的意味,“有时候啊,人得认清现实,选择比盲目的努力更重要。留在学校,趁着现在项目有了起色,无论是继续深化,做出更漂亮的成果,还是……考虑一下更实际、更快捷的合作路径,对你个人的发展,不是更有利吗?”

林知微沉默地听着,手里灌热水的动作没有停。她知道孙静口中的“更实际、更快捷的合作路径”指向的是什么。张立诚那边,就像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糖果,外面看着光鲜诱人,里面却可能藏着无法预知的苦涩。孙静似乎总是在她面临重要抉择时,适时地出现,为她描绘出一条看似更加“明智”和“轻松”的道路。但这条道路,通向的真的是她想要的未来吗?她无法确定。

内心的天平在剧烈地摇摆,几乎要将她撕裂。她迫切需要更有力的指引,来帮助她拨开眼前的迷雾。她再次敲响了于怀仁教授办公室的门。于教授听她详细述说了内心的挣扎、对项目中断的担忧以及对基层真实情况的好奇与渴望。他没有立刻给出“去”或“不去”的答案,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目光在那些泛黄的书脊上逡巡片刻,最终抽出了一本封面朴素、纸张粗糙,甚至边角已经卷起毛边的册子——《赤脚医生手册(农村版)》。

他将这本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油墨混合气味的手册递给林知微,声音沉稳而有力:“拿去看看。这不是什么高深的学术期刊,里面甚至可能有一些用你们现在的眼光看,不够‘科学’甚至落后的土方、验方。但你要知道,这里面凝聚的,是成千上万像你一样出身农村、或者志愿扎根农村的卫生工作者,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条件下,凭借有限的知识和无限的勇气与智慧,总结出来的、救人性命的经验。它们可能粗糙,可能不精确,但它们在那个特定的、艰苦的年代,守护了亿万中国农民最基础的健康防线。”

于教授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落在林知微脸上,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去基层,不是去施舍你的知识,也不是去完成一项任务、积累一段履历。你是去学习,去印证你的想法,去发现那些坐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永远发现不了的真问题。你的技术,最终是要交给那些可能一天书都没念过几年的赤脚医生,或者只有初级卫生员水平的乡镇医生去使用的。你在实验室标准条件下觉得已经足够‘简易’的操作流程,在缺电、缺水、缺乏耐心和时间的环境下,是否依然可行?你反复计算成本后认为的‘低廉’,是否真的能嵌入到那个依靠几分几毛钱维持运行的基层医疗体系之中?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到田埂上去,不到卫生所的土坯房里去,不亲手去试,去和那些真正的使用者交流,你永远只能隔靴搔痒,你的技术,也永远只能是空中楼阁。”

于教授的话语,如同一声洪钟,在她脑海中轰鸣,震散了盘踞多日的犹豫与迷茫。她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手册,仿佛接过的是一份历史的重量,一份责任的传承。是的,她不能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技术的研究者,她更应该成为一个问题的发现者,一个需求的回应者。

仿佛是命运的呼应,弟弟林知远的信也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跨越城市的距离,送到了她的手中。信纸上的字迹依旧带着工科生特有的横平竖直,言辞简单却充满力量:“姐,听说你们学校组织去基层,还是去西北?我觉得你应该报名。咱俩都是从村里出来的,咱爹咱娘那时候要是能遇上个靠谱的村医,有点像样的家伙事儿,也许……(信纸在这里有一小片模糊的晕染,似乎是笔尖停顿了许久,滴下的墨点)你别担心我,我在学校啥都好,饭能吃饱,觉也够睡。就是觉得,你搞的那个检测的东西,要是总在咱这大楼里弄,就像我画好了机器图纸,却从来不去车间看看工人能不能照着做出来一样,心里不踏实。你去亲眼看看,回来再弄,没准儿想法就更亮堂了,知道劲儿该往哪儿使。”

亲人最朴素的理解和支持,导师高瞻远瞩的指引与期望,如同两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注入林知微的心田,将那架摇摆不定的天平,稳稳地推向了一边。她想起了自己刚刚穿越而来时,在那个北方小村挣扎求存的日日夜夜,想起了李卫国村长信中提及的多亲们为看个小病都要翻山越岭的艰辛,更想起了“微光”梦想在她心中点燃时,那份最初、最纯粹的悸动——用自己掌握的知识,为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点亮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如果因为畏惧艰苦、担心所谓的“耽搁”而退缩,她的梦想将永远被禁锢在理想的泡沫里,无法真正触摸到它渴望温暖的那片坚实而粗糙的土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