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造新篇(1/2)
一九八五年的初秋,挟带着暑气残余与第一缕凉意的风,卷过首都医科大学略显空旷的校园。林荫道两侧的法国梧桐,叶子边缘已悄悄染上一抹焦黄,预示着又一个耕耘与收获季节的轮回。相较于三年前那个初次踏入研究生生涯、内心带着几分懵懂与不确定的自己,此刻再次以博士新生身份走在校园里的林知微,步伐沉稳,目光沉静,仿佛一株经历过风雨催折、根系却因此深扎入大地的树木,褪去了青涩,内里蕴藏着更为坚韧的力量。
博士阶段的报到,手续更为简洁,却自有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分量。手中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不仅仅是更高学位的通行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状——于怀仁教授的期许,“星火计划”的依托,赵国栋与周晓梅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石臼港马院长眼中那未曾熄灭的期盼,都凝聚在这薄薄一纸之上。
她的宿舍从研究生公寓换到了博士楼,条件进一步改善,是两人间,有了独立的书桌和书架,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但林知微知道,未来几年,她真正的“主战场”依然在西郊那间破旧的仓库,以及于怀仁教授那间堆满了书籍与思绪、要求更为严苛的办公室。
博士生的第一堂课,并非在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而是在于怀仁那间熟悉又仿佛永远弥漫着清冷与沉思气息的办公室里。没有欢迎,没有寒暄,于教授直接将她带到那块依旧擦得干干净净的小黑板前,上面已经用粉笔画好了一个简洁却意蕴深长的框图。
“硕士阶段,我要求你‘打牢基础,理解原理’。”于怀仁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力,“博士,不一样。博士,‘博’在视野,‘士’在担当。从今天起,你的任务不再是简单地完成我布置的课题,而是要学着,自己去‘定义问题’,去‘构建体系’,去‘预见未来’。”
他用粉笔敲了敲黑板上那个最大的方框——“微光:面向基层的低成本、高鲁棒性生物传感系统”。
“你这几年,就围着这个东西转。但你现在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于怀仁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知微的心底,“第一,你的‘微光’系统,其核心的技术壁垒和创新边界到底在哪里?是材料?是工艺?是识别原理?还是系统集成?你必须清晰地界定,不能像之前那样,碰到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林知微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回答“识别原理”,但立刻意识到,于教授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词语。
“第二,”于怀仁不等她回答,继续道,“你构想的这个‘系统’,除了检测功能本身,它如何与基层现有的医疗流程、信息网络(哪怕再简陋)、乃至是人员培训体系相结合?技术如果不能融入应用生态,就是无根之木。你的博士论文,不能只停留在实验室的性能报告上。”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于教授的声音愈发凝重,“你需要开始思考,你的‘微光’,在整个国家的医疗卫生体系,尤其是在应对即将到来的公共卫生挑战、弥补基层诊疗鸿沟的宏大背景下,它的‘战略价值’是什么?它不仅仅是一个检测工具,它应该是什么?”
这三个问题,如同三记重锤,敲打在林知微的心上,让她瞬间从刚刚获得博士资格的些微轻松感中惊醒,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于教授的问题,远远超出了技术的范畴,触及了战略、生态和顶层设计。这不再是“怎么做”,而是“为什么做”和“做了之后会怎样”的终极拷问。
她张了张嘴,发现以往那些基于实践感悟和零散思考的答案,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碎片化。她发现自己对于“微光”的理解,依然更多地停留在“技术实现”的层面,远未达到于教授所要求的“系统构建”和“价值定义”的高度。
“老师……我……我需要时间思考。”林知微老实地回答,脸上火辣辣的。
“当然需要时间。”于怀仁并无意外,语气甚至缓和了一丝,“博士的第一年,就是你用来思考这些问题、并据此重新规划和深化你研究路径的时间。你的实验可以做,但不能盲目做。你的每一个步骤,都要服务于你对这些核心问题的回答。”
他递给林知微一长串书单和文献目录,其中不仅包括更深奥的生物传感、分析化学、材料科学专着,还涉及公共卫生政策、技术经济学、甚至是一些社会学和管理学的经典着作。
“把这些‘啃’下来。不要求你精通,但要能理解其思维框架,学会从不同的维度审视你的工作。”于怀仁顿了顿,“另外,下个月,有一个部委层面关于‘七五’期间基层医疗卫生装备规划的前期研讨会,我会带你参加。去听,去看,去感受,政策是如何制定的,资源是如何分配的,不同利益方是如何博弈的。这比你读十本书都有用。”
带着满心的震撼和一张沉甸甸的书单,林知微离开了于怀仁的办公室。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走廊上,明亮却不再让人觉得温暖,反而照见了她内心因认知被猛然拓宽而产生的、巨大的空洞与焦虑。
博士的“深造”,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了它与硕士阶段截然不同的面貌。它不再是知识的线性累积和技能的重复打磨,而是一场对思维范式、视野格局和系统构建能力的全面重塑与挑战。
回到西郊仓库,林知微将这次谈话的核心内容,以及那张令人望而生畏的书单,带给了赵国栋和周晓梅。两人听完,也都陷入了沉默。赵国栋挠着头,看着书单上那些陌生的书名,嘟囔道:“这……这跟咱们弄薄层板有啥关系啊?”
周晓梅则更敏感些,她看着林知微凝重中带着一丝迷茫的神色,小声问:“林姐,是不是……于教授觉得咱们之前做得不对?”
林知微摇了摇头,走到黑板前,将之前写下的具体技术目标暂时擦去。她拿起粉笔,犹豫了一下,然后模仿着于教授的方式,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将“微光”包裹其中。
“于教授不是觉得我们做得不对,是觉得我们……看得不够远,想得不够深。”她努力消化着这次谈话的冲击,试图用伙伴们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就像我们以前只盯着怎么把这块板子做得更准更稳,但于教授要我们想的是,这块板子做出来之后,怎么让它真正在乡下卫生所里用起来?怎么能让上面的领导觉得它值得花钱推广?甚至……怎么能让它变成咱们国家基层医疗里,一个少不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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