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医学第一课（1/2）

晨光熹微，尖锐的电铃声划破了宿舍区的宁静，也惊醒了206房间的六个女孩。这铃声不同于农村生产队上工的钟声，更具一种工业时代的规整和不容置疑。

林知微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多年的科研生涯和穿越后的艰难岁月，让她养成了对时间的精确掌控和快速清醒的能力。她利落地翻身起床，开始叠被子。军绿色的棉被在她手中很快变成了一个方正的“豆腐块”，棱角分明——这是她前世在大学军训时养成的习惯，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特别。

对面下铺的孙静也几乎同时坐起，她的动作轻柔却毫不拖沓，默不作声地开始整理床铺，同样整齐，但更偏向于家居的利落，而非林知微那种带着军事化痕迹的规整。

“哎呀……这么早……”赵小红嘟囔着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被她上铺的李丽隔着床板敲了敲：“快起！第一天上课，可不能迟到！听说第一节是于教授的课，严厉得很！”

一阵兵荒马乱的洗漱在楼道尽头的水房里进行。水泥砌成的水槽边挤满了睡眼惺忪的女生，空气中飘着肥皂和牙膏的味道。冷水扑在脸上，彻底驱散了残存的睡意。林知微注意到，孙静用的是印有“郁美净”字样的袋装儿童霜，李丽和苏晓曼用的是瓶装的“友谊”雪花膏，赵小红则拿出一个漂亮的贝壳形状香皂，自豪地说是她姑姑从广州带回来的。而她和刘慧兰，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黄颜色的洗衣皂。

回到宿舍，大家换上各自最好的衣服——大多仍是蓝、黑、灰、绿这几种颜色，只是新旧和质地不同。李丽的军便装明显是改过的，更合身；苏晓曼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确良衬衫；赵小红还是那件碎花裙，外面套了件浅色毛衣；孙静则是一件深蓝色的翻领上衣，款式简洁，但剪裁和面料看得出不俗。林知微穿的，依然是那件洗得发白但干净的浅蓝色棉布外套。刘慧兰则是一件半新的红格子上衣，袖口已经磨起了毛边。

“走吧，找教室去！”李丽俨然以宿舍领头人自居，挥了挥手。苏晓曼默默跟上。赵小红蹦跳着挽住刘慧兰的胳膊，吓得刘慧兰缩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孙静拿起昨晚就准备好的帆布书包，安静地走在最后。林知微检查了一下书包里的笔记本和钢笔，也跟了上去。

校园里，穿着各色服装但神情同样充满朝气的学生们，从各个宿舍楼涌出，汇成一股股人流，奔向不同的教学楼。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蓬勃的、向上的气息。

基础医学系的新生第一堂大课是《医用基础化学》，在教学主楼三楼的大阶梯教室。能容纳近百人的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交谈声嗡嗡作响。学生们按照先来后到随意落座，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一些聚集——城市学生和城市学生坐在一起，农村学生则大多靠后或靠边。

林知微和室友们找了个中间偏后的位置坐下。她环顾四周，看到了昨天报到时那个穿着军便装、声音洪亮的男生，他正坐在前排，和旁边几个同样穿着体面的男生谈笑风生。教室里大部分学生的脸上都写着新奇、兴奋，以及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的敬畏。

八点整，上课铃准时响起。教室门被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授走了进来。他步伐沉稳，脊背挺直，手里只拿着一本翻旧了的讲义夹。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老教授将讲义夹放在讲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那目光锐利而深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灵魂。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许多学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同学们，”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我叫于怀仁，是你们《医用基础化学》的主讲教师。”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欢迎词，开门见山。

“在开始讲授具体的化学知识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大家。”于教授双手撑在讲台上，身体微微前倾，“你们为什么坐在这里？你们为什么要学医？”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教室里一片寂静，学生们面面相觑。

坐在林知微前排的那个军便装男生率先举起了手，在于教授点头后，他站起身，声音洪亮地回答：“报告教授！为了响应国家‘四个现代化’的号召，为了改变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落后面貌，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回答得慷慨激昂，标准得像报纸社论。

于教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很好，志向远大。请坐。”

接着，又有几个学生站起来回答，答案大同小异，无非是“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等这个时代最主流、最正确的口号。

于教授一直听着，不置可否。他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后，落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似乎无意地扫过林知微她们这一片。

“还有没有同学，有不同的想法？”他问道。

教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在这种氛围下，说出与众不同的想法是需要勇气的。

林知微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她知道，于教授想要的，恐怕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标准答案。她想起自己前世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的日夜，想起穿越初期用草药救回弟弟性命时的欣慰，想起在县医院看到那些因医疗条件匮乏而饱受痛苦的病人……一种冲动在她心中涌动。

她缓缓举起了手。

一瞬间，几乎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李丽惊讶地侧头看她，苏晓曼皱了皱眉，赵小红则瞪大了眼睛。孙静依旧平静，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于教授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她身上：“这位同学，请讲。”

林知微站起身，略微吸了口气，声音清晰而平稳：“于教授，我认为，医学是建立在科学基石上的实践学科。我学医，首先是因为我对生命现象的好奇，对构成生命的化学本质的探究欲望。我想知道人体为什么会生病，药物为什么会起作用，如何从分子和细胞的层面去理解和干预疾病过程。‘救死扶伤’是目的，而‘探索未知’是驱动我坐在这里的最初动力。”

她的声音落下，教室里一片寂静，比刚才更加寂静。

这番话，在这个强调集体主义、强调“螺丝钉”精神、个人兴趣和探索欲望往往被刻意淡化甚至批判的年代，显得太过“离经叛道”，太过“个人主义”，也太过……超前。

军便装男生那边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带着不屑。许多同学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惊异和不解。李丽在桌子底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赶紧坐下。

于教授的脸上，却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那严肃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厚厚的镜片后面，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林知微，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穿着朴素、语出惊人的女学生。

“探索未知……”于教授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品味着什么。他没有评价对错，只是点了点头，“很好，请坐。”

林知微坐了下来，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她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引来非议，但她并不后悔。她需要在这所顶尖的学府里，找到自己独特的定位，而不是被淹没在时代的口号里。

于教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今天讲课的标题——“第一章：原子结构与元素周期律”。

“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他的讲课风格一如他的为人，严谨、精炼、逻辑清晰，没有一句废话。他从道尔顿的原子论讲起，到汤姆逊的葡萄干布丁模型，再到卢瑟福的a粒子散射实验……他将化学史与理论进展紧密结合，展现了一幅科学探索的壮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