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潮乍起（1/2）

沈渊的到来，如同在西郊仓库这潭已然被科技奖荣耀和初步商业成功搅动得生机勃勃的春水中，投入了一颗精心打磨过的、代表着秩序与规范的鹅卵石。涟漪迅速扩散，触及仓库运作的每一个角落。

这位受“神秘前辈”所托而来的企业管理顾问，显然并非浪得虚名。他没有带来任何浮夸的理论或激进的改革方案，而是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诊断医师，先用了一周多的时间，沉默而高效地“望、闻、问、切”。他仔细翻阅了王建业那摞开始变得规整的生产记录，核对了周晓梅日益详尽的检验数据，分析了李志强那本终于有了清晰借贷符号的账本，甚至观察了赵国栋操作机器时的每一个习惯性动作。

然后，在一个周末的清晨，他将一份用工整钢笔字书写的、题为《“微光”医疗初期管理规范化建设建议书》的文件，递到了林知微和所有核心成员面前。

建议书内容务实得近乎苛刻：从建立原料入库编码和领用登记制度，到制定标准生产作业指导书（sop），明确关键工序质量控制点；从设立简易的成本核算科目，到规范销售合同模板及回款跟踪流程；甚至细化到建议设立每周一次的生产协调会，以及每月一次的财务经营分析会。

“规矩立起来，可能会觉得束手束脚，短期内甚至会影响效率。”沈渊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语气平静无波，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但这是企业从‘作坊’走向‘公司’必须经历的阵痛。没有这套骨架，业务体量稍一扩大，就会自己把自己拖垮。”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知微身上：“林总，尤其是财务和质量管理体系，这是未来接触更高层级客户、甚至走向更广阔市场的通行证。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打基础，哪怕一开始很简陋。”

林知微深知其言逆耳利于行。她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沈渊推行这套规范化体系。过程果然充满了不适与摩擦。赵国栋习惯了随手拿取材料，现在非要他填单子登记，觉得浑身不自在；李志强以往靠脑子记、靠关系催款，现在要被要求建立客户档案和账期跟踪表，直呼繁琐；连王建业都觉得，有些研发过程中的临时调整，严格按照sop走流程，似乎拖慢了创新节奏。

但在林知微的坚持和沈渊耐心而专业的指导下，变化还是在一点点发生。仓库里的物料堆放变得井然有序，生产记录不再是王建业一个人的天书，每一笔收支都有了清晰的来龙去脉。一种隐形的、名为“秩序”的骨架，开始在这个充满野性生长力量的团队内部，悄然构筑。

然而，就在“微光”内部忙于梳理筋骨、夯实基础之际，一九八九年早春的寒意，却并非仅仅存在于自然气候之中。一股更为宏大、也更为凛冽的寒潮，正从遥远的经济和政治层面，席卷而来。

最初是李志强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他按照新规建立的客户联系表中，几家之前合作愉快、回款及时的区县供销社和卫生单位，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款项拖欠。打电话去催问，对方语气往往带着难以言说的推诿和无奈。

“李经理啊，不是我们不想结，实在是……上面资金卡得紧，我们也没办法啊！”

“再宽限些时日吧，现在各个口子都在收紧，难啊……”

紧接着，之前谈得颇有眉目的几家二级医院采购项目，也陆续传来“暂缓”、“再研究研究”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间，之前因为科技进步奖而打开的些许局面，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合拢。

坏消息接踵而至。王建业费尽心力联系到的一家南方民营企业，原本答应可以提供气压微滴喷射装置所需精密电磁阀的样品，突然发来电报，以“原材料供应紧张，生产线调整”为由，无限期推迟供货。

“这是卡我们脖子的东西！”王建业拿着电报，脸色难看。技术攻关刚刚看到曙光，就被现实冰冷的链条死死拖住。

仿佛嫌这些麻烦还不够，沈渊在某次每周生产协调会后，单独留了下来，面色凝重地向林知微汇报了一个他通过自己渠道了解到的情况。

“林总，根据我了解到的一些风声，国家正在全面收紧银根，压缩基建和部分公共事业开支。很多地方的财政变得非常紧张，直接影响到基层医疗单位的拨款和采购预算。”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而且，国际大环境……有些变化，风向不太对。很多外资开始观望，甚至收缩在华业务。我担心，这股寒潮，可能才刚刚开始。”

宏观经济的“寒潮”！国际环境的“变化”！

这些词汇，对于习惯了在技术难题和市场夹缝中求存的仓库团队来说，显得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沉重。它们不像“康华”的阴谋那样具体可见，却像不断下降的气温，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冻结资金的流动，窒碍市场的活力，让他们刚刚理顺的呼吸，再次变得困难。

仓库里的气氛，重新变得压抑起来。机器依旧在转，但运转的嗡鸣声似乎都带着一丝滞涩。每个人都清晰地看着账本上，刚刚有所起色的现金流，再次因为回款迟滞和新订单匮乏，而变得岌岌可危。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赵国栋忍不住骂了一句，狠狠地将一块废铁料踢到墙角，“刚觉得顺当点，又来这一出！”

周晓梅看着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忧心忡忡：“林姐，要是医院和供销社都没钱采购，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卖给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