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阑干(2/2)

爹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一直跟着,跟到连家都看不见,跟到熙熙攘攘的街上,直到她看到了王府。

嬷嬷叫她下轿,她下来,透过盖头的下摆往后看了一眼。

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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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步摇可真好看,是萧郎亲赐的,他那唯一的妻没有,他满宫的莺莺燕燕也没有,谁都没有,只有她有。

簪在发间,长长的流苏垂在脸上,像她和萧郎的情谊,长长久久。

冬日里的流苏冰冰凉凉的,可总觉得它带着点儿温吞的热。

殿内的小蜡台换了一轮又一轮,红袖把那盏杏仁酪换了一碗又一碗。

直到新换上的杏仁酪结了层薄薄的皮,苏月窈仍支着下巴,枯望着殿门的方向。

步摇上的流苏偶尔叮当地轻响,像在数着时辰。

而养心殿的偏殿里,烛火正旺。

“怕?”萧衍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尖,带着点酒后的微哑。在折子前做了些荒唐事,一时兴起喝了些御酒,此刻眼底还浮着层浅红。

竹云没敢抬头,只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帝王的胸膛又硬又烫。

她原是该说怕的,可心头漫起了许多欢喜,她红着脸摇了摇头。

萧衍低笑一声,抬手抚过她的发顶。

这丫头的头发又软又蓬松,很像儿时养过的小宠,长长的毛,蓬蓬的一团。

不像苏月窈总爱用各种香膏,虽然顺滑,但她的发只带着点皂角的清新气息,倒让他想起潜邸时后院那丛刚浇过水的竹。

那竹是谁的院子里种的来着?他指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微皱。

“陛下,可要传膳?”殿外传来崔来喜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用了,”萧衍抱紧怀里的娇人儿,起身时踩着散落满地的衣物,目光扫过桌上的玉如意,对着竹云笑了笑,“乖乖,拿着它,一会儿陪你玩点儿有意思的。”

竹云有些懵懂,初经人事,她的脸还有些发烫,她不知道玉如意能有什么意思,慌忙伸出手,把它抓起来,遮在她胸前,把脸缩在帝王怀里。

案上那本河工奏折还摊着,“堤坝溃决”四个字被摇曳的烛火照得明明灭灭。

…………………

长乐宫的烛火已燃了三巡。

苏月窈麻木地望着桌上渐渐冷透的菜肴,终于抬手让红袖撤下。

那碗杏仁酪被倒进了泔水桶,甜香混着残羹冷炙的气味,飘出很远。

“娘娘,要不……奴婢再去养心殿问问?”红袖看着主子鬓边的步摇还在头上风光正好,流苏垂在脸边随着呼吸轻轻晃,可主子方才的欣喜早就散了。

她的心头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兴许……兴许是派去问话的小太监听错了,皇上说了是召大人处理政事,怎么可能会有…会有……女子的声音……”

苏月窈摇摇头,摘下那支玄鸟步摇,随手搁在桌上,“不必了…”珠翠碰撞的声响里,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红袖,他又多了一个女人…”

泪终是再也忍不住了,啪嗒一声砸在膝头。

那滴小小的痕迹,把绛红色洇得更深了,瞧着更不像正红了。

她慌忙地重新拿起那支玄鸟步摇,急着往发里簪,可越急越簪不上去,一连扯下了几根青丝,才让长长的流苏重新垂在脸边。

却突然觉得那冬日里的流苏,实在是凉得刺骨。

窗外的风吹了那么久还没停下来,殿里的熏香燃尽了最后一寸,连点余温都没留下。

而养心殿的烛火,还亮得很。

竹云红着脸,望向帝王额前的汗珠,亮晶晶的,比月色还要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