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阶冷(2/2)
他怎会不知,这位新帝看似是给他放了权,实则暗中却用李崇掣肘,既防了北漠,也防了苏家。
有不少老臣想谏“镇国公恐难担此任”,刚要抬步,却见萧衍忽然侧头对着崔公公低语:“长乐宫的早膳备了吗?贵妃若等急了,让她先用。”
皇上语气里的风流,看似漫不经心,却露出了底下的锋芒。
谁都知道,镇国公最疼的就是独女苏月窈,而那苏月窈打从进了王府,就深得宠爱,现如今又是贵妃之位……老臣们的脚顿住了。
“还有一事。”萧衍忽然走回龙椅,坐下,目光落于殿中,“朕母妃的灵位,该入太庙了。”
这话惊得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太庙规矩,非元后不得入内;何况他母妃原是臣妻,又是先帝强纳的“罪妇”,至死,都只是妃位而已。
御史台年轻的御史瞿子墨快步出列,青袍在深色官服里格外扎眼:“陛下三思,祖制不可违啊!先皇后直至去世后,先皇都并未废位,太妃她……”
“祖制?”萧衍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先皇强夺臣妻时,他怎不记得祖制?有人也曾劝诫过他么?为何没有劝住?是无能?还是只会欺辱朕和朕的母妃?”
萧衍起身时,瞿子墨吓得跪在地上,生怕这个新帝发疯,拿刀砍他。听说皇上还是皇子时,第一次上朝就差点砍杀了一个大臣。
“两日内,朕要在太庙看到母妃的灵位。谁要做先皇的忠臣就去尽管拦,那便去地下好好当忠臣、陪先皇吧。”
“先皇强夺臣妻”的几个字砸在大臣们的心上,比皇帝亲自给在场的大臣们一人一耳刮子还要骇人。
周显泽的膝盖一软,重重跪下去时,额头撞在砖上发出闷响;张敬之本就瘫在地上,此刻索性装死把脸埋进袍角,连肩膀都在抖;连最受皇上重用的李崇,也垂着眼闭上嘴,连个屁都不敢放。
其他大臣们的朝珠都抖得撞在一起,哗啦啦响成一片,可谁也不敢抬眼。
就连那位年轻的御史,也跪在地上连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了,我滴个乖,我参加科举的时候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一出啊……
新帝这话,分明是打了先帝的一耳刮子,半分体面也不留了,不亚于往太庙里的祖宗牌位上撒尿。
偏偏,这位新帝从小到大都荒唐得很,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大臣们是对他有这个信心的,于是谁也不敢说话了。
许久,大臣们仍在跪着,一个个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脖子上的汗顺着就流向下巴,却没有一个人敢抬手去擦。
只恨今天出门时忘记看黄历,还不如称病告假。
不,这新帝若是不信了,说不定都能带着太医亲自打上门去。
风从殿门灌到他们身上,吹得心里直发凉:死脑子,快想,怎么接话!死舌头,扇烂,让你乱动!
萧衍没再看他们,只是笑了笑,对着太监道:“退朝。”
走出太和殿时,风掀起他的衣襟,露出里面的旧衣领口处,那朵淡色缠枝莲。
那是母妃教他绣的第一针,针脚还是那么细腻。
他抬手理了一下领口,眼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倦。
“去长乐宫。”他对太监说话时,语气又染了些暧昧,“告诉苏贵妃,她心心念念的那支玄鸟步摇,朕给她带来了。”
只是眸子里依旧闪着光,像他藏在风流底下的刃。
没人看见,他用力攥着扳指的指腹,已被硌出了红痕。
萧衍的仪仗正往长乐宫去,忽然有坤宁宫的小太监从廊下奔出来,跑得急了,差点撞在皇帝身边贴身大太监崔来喜的身上。
他忙跪地道:“陛下!皇后娘娘遣奴才来请您,说有要事商议,关乎永州、郴州赈灾的粮款调度,还请陛下移步坤宁宫。”
萧衍停在廊下,指尖转着那枚羊脂玉扳指,有些诧异。
他原是要去给苏月窈送那支玄鸟步摇的,此刻听“永州、郴州赈灾”几个字,笑意淡了些。
“皇后倒比朕还急。”他对身旁的崔来喜低语,语气里带点玩味,“去告诉苏贵妃,步摇先在朕这收着,朕去去就回。”
小太监松了口气,忙在前头引路。
他走着,忽然想起身边人禀报晨间请安时皇后要减后宫份例赈灾的事。
那女人总是这样,看似温婉,却总能在最要紧的关节上,端出这种不容拒绝的态度。
偏毫无隐瞒地,不卑不亢,大有一种明知让人无法拒绝、却又不能发怒的坦然。
少顷,已能看到坤宁宫的大门。
萧衍理了理衣衫,眼底的风流敛去了些,倒添了几分稳重。
“皇后倒会挑时候。”他抬脚跨进门槛时,对自己低声说了句,像在笑,又像在琢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