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为贵(2/2)

苏月窈攥紧了帕子,终是没再说什么。

柳清卿的身子悄悄往苏月窈的方向挪了半步,林望舒却挺了挺胸,目光清亮地望着皇后。

李香之低着头没有出声,只是把手里洗得发白的帕子揪了又揪。

殿外的风掠进来,吹得香炉里的烟斜斜飘起,像根看不见的线,把各人的心绪缠在了一处。

苏月窈忽然笑了,珠翠在鬓边叮当作响,“皇后娘娘是大家闺秀,怎倒学起小家子气?陛下刚登基,脸面总要顾着。”

“娘娘的承煜、昭华今年都十五岁了,都该议亲了,大皇子的婚事要办得风光吧?昭华公主的嫁妆,总不能比前朝公主寒碜。”

她指尖点着案几,声音越发尖亮,“再者,臣妾的承泽,该学骑射了,要请最好的师傅,昭玥的舞衣首饰,哪样能省?”

“还有清卿妹妹的承宇,年纪小身子弱,汤药补品断不得;昭宁公主爱读书,她母亲又去得早,如今虽寄养在公主所,可她那的笔墨纸砚,总不能用糙的。”

柳清卿连忙点头,咳着道,“贵妃娘娘说得是……承宇前日还说,想给园子里的花换个暖棚,臣妾都没敢应……”

“暖棚能比得上百姓的粥棚?”林望舒皱眉,箭囊穗子扫过裙摆。

“皇上常说,民为邦本,嫁妆聘礼再厚,能厚过民生?再说了,贵妃不是一直称赞二皇子懂事,二皇子要是真懂事,该把买马请师傅的钱省下来,给永州、郴州捐些粮草!”

苏月窈脸色一沉,“黄毛丫头懂什么!皇子公主们的体面,就是朝廷的体面!”

沈清晏抬手,殿内霎时静了。

她望着苏月窈,语气淡淡,“承煜的婚事,陛下已议过,选勋贵之女,婚事从简,娶妻重在贤德;昭华自请减少日后的嫁妆,说要把多出来的钱财,换成农具和农书教百姓种粮。”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承泽的骑射师傅,原是边关老将,前日已请他给永州、郴州的守军讲兵法;昭玥的舞衣,改做了五百件棉衣送去灾区。”

“承宇的暖棚,本宫会用自己的宫里银子请匠人去搭,用的是旧宫殿改造剩下的木料;昭宁读的书,本宫从娘家藏书库里挑了,又派人抄了千本送进永州、郴州的学堂。”

沈清晏轻轻合上灾情册子,“体面不在珠翠,在百姓能否安睡。皇子公主的福泽,本就该和这天下连在一处。”

苏月窈的帕子被攥得死紧,指节泛白,帕角的金线在掌心硌出红痕。

她张了张嘴,想斥皇后假仁假义,却被“百姓安睡”四个字堵在喉咙。

那些话从皇后口中说出,淡得像水,却重得砸在心上。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木燃烧的轻响。

她眼尾扫过皇后鬓边那支素银钗,又瞥了林望舒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满鬓的珠翠都沉得慌。

柳清卿在旁怯怯地拉她的衣袖,苏月窈猛地甩开,嘴角抿成一道直线,终究没再吐出一个字。

沈清晏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手上,没再多言,只轻轻抬手,“散了吧。”

苏月窈转身时,裙摆带起的风扫过案几,带倒了一只空茶盏,清脆的碎裂声里,她的背影比来时躁了三分。

苏月窈头一个向外走,长长的裙摆扫过石阶,带起一阵香风。

她没看旁人,只对红袖低声斥道,“快跟上!”

指尖却在袖中掐碎了刚从鬓间摘下的山茶花瓣,艳红的汁水染在指腹,像没擦净的火气。

走了几步,忽然停在廊下,望着宫墙的阴影冷笑一声,那笑声又轻又冷,得像冰碴子,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柳清卿本想紧跟着贵妃的步子,但殿外的风吹的实在是太凉,贵妃又走得急。

她只得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些,时不时抬手按按胸口,咳声比刚才更轻,像怕惊扰了谁。

她瞟了眼苏月窈越来越远的背影,脚步试图加快半分,终究没敢出声,只让连翘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林望舒走在最后,箭囊穗子随着脚步轻快地晃。

她回头望了眼坤宁宫的匾额,忽然对身边的阿桃笑,“皇后娘娘说得真好,回去我就写信给父亲,找人把那匹猎马送回家里,让父亲牵去马场估价。”

说话时,腰间的玉佩撞在箭囊上,叮当作响,像串快活的调子。

路过苏月窈身边时,她挺直脊背,目光亮得像刚磨过的袖箭头。

苏月窈的珠翠声、柳清卿的轻咳声、林望舒的笑语声,混着远处太监宫女们的请安声,渐渐散在风里。

只有廊下那株玉兰,落了片花瓣在石阶上,不知被谁的绣鞋碾过,留下道浅白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