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簪未整(2/2)

指尖捻着支银鎏金累丝兰蕊南珠簪,这是之前皇帝还在王府快登基时便随口夸过的样式。

脸上的妆粉或是呛得喉咙有些发痒,柳清卿忍不住咳了两声,肩头微微发颤。

“娘娘!是奴婢该死!”连翘慌得伸手去扶,声音都带了抖,“您快喝口水润润,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指尖触到主子细瘦的胳膊,她心里头一个劲儿的自责,主子打小就弱,风一吹都要病上三日。

偏怪自己今天怕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手忙脚乱赶着上妆,粉定是扑得太急,才把主子给呛着了。

“无……咳咳…无妨”柳清卿抚了抚胸口,“别误了时辰。”

露华阁的林昭容那儿,却是向来与众不同的。

林望舒自个儿翘着脚,不慌不忙地摆弄着袖箭,对着院子里“辣手摧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阿桃倒是忙的像阵风,一会儿调脂粉,一会儿挑衣服,铜镜里晃过几个捧着新衣首饰的小宫女都是忧心忡忡的。

“主儿啊,您倒挪挪脚,过来试试这衣裳啊!”阿桃打从陪姑娘进了宫,这心就没踏实过,成天恨得牙痒痒。

“清英你也跟着胡闹!陪着主子在那儿摆弄袖箭,忘了夫人在府里是怎么嘱咐咱俩的?”

清英蹲在主子身边,手里还攥着支没上弦的箭,眼睛直勾勾盯着主子手里的袖箭。

看主子抬手、发箭,箭尖擦着廊柱上的铜环飞过,离得那么远,偏偏差不离半分,正中枝头一朵开得正艳的腊梅。

嘴里正啧啧称奇:“主子这准头,真是绝了!”

冷不丁被阿桃这通数落惊得一激灵,才回过神来,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

“不是我说,真要是有人敢欺负咱们小姐,我这箭可比梳篦管用。再说了,描眉画眼的活儿,本来你就比我拿手多了……”

“谁还能欺负咱们小姐?!??!”阿桃半个身子埋在衣柜里,声音都劈了叉,“说了多少次了,现在应该叫主子了,你快搀着主子来换衣服!”

皇帝的明黄衣角消失在回廊时,坤宁宫的铜镜已映出皇后的轮廓。

铜镜擦得锃亮,映着窗棂漏进来的天光,淡得像一层纱。

皇后沈清晏坐在紫檀木妆台前,指尖正抚过一支素银缠枝露影双珠钗。

这是她出阁时皇上还未过世的母妃给的,珍珠不算最圆,银钗也无鎏金,却被她用了十余年。

“娘娘,苏贵妃那边遣人来问,说一会要是嫔妃们都来了,她是否要带着妃子们直接去正殿等您。”

画春捧着件玄纁九凤蹙金袆衣,声音轻得像怕惊了殿里的静。

沈清晏没回头,只让画屏替她绾发。青丝如瀑,被她自己轻轻拢在掌心,三两下就理得顺滑。

“告诉她,就算到了也不急于一时,都在偏殿候着。”她声音清润却有分量,“先把桌上的那本灾情册子给我。”

画春赶紧取来册子,纸页边缘有些卷了,是娘娘这几日批注过的。

沈清晏一边让画屏簪钗,一边垂眼扫着画春手上的册子,“这处的粮价抄错了,让户部再核。还有,粥棚的柴火,让内务府按正常市价给百姓算工钱,别白用人家力气。”

镜中,她的眉眼未施粉黛,只在眼角点了点淡赭色的妆粉,是外祖母亲手教的法子,说“大家闺秀,贵在藏锋”。

凤袍的暗纹在天光下若隐若现,绣的凤凰不是振翅的凤,而是衔着禾苗的样子,“五谷丰登”的寓意,比满眼金线要沉得多。

“娘娘,苏贵妃的孔雀蓝袄子,听说缀了几百颗碎玉石。”画春替她系好玉带,忍不住多嘴。

画屏也忿忿,“娘娘,今日头次请安,您……” 知主子性子,终是住了口。

沈清晏对着镜中理了理衣领,动作慢而稳,“碎玉石再亮,也暖不了百姓的冬。”

她起身时,凤袍的下摆扫过妆台,带起一阵淡淡的松木香。

那是她常年用的熏香,不似龙涎香馥郁,却像春日的细雨,绵绵不断,滋润万物。

廊下的铜鹤香炉里,沉香烧得正匀。

她接过画春递来的暖手炉,指尖触到炉壁的温度。

“告诉各宫,今日请安不必比首饰。不如把省下的珠翠,折成银子送到粥棚去。”

画春应着要走,又被她叫住:“等等,让御膳房多备些热粥,给宫道上扫雪的太监宫女们也分些。”

镜中的人影立在晨光里,钗头的珍珠泛着柔光,衬得她眉眼间没有半分争艳的气。

倒像幅刚落墨的画作,淡处见风骨,深处藏山河。

画春走近,同画屏一起搀着皇后:“娘娘,苏贵妃的车驾刚出长乐宫,其他妃嫔怕是快到了。”

“走吧。”她抬脚时,裙裾微动,“不过也不急,让她们等着,也让她们想想,这宫里的位置,从来不是靠颜色坐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