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现在这样挺好的(2/2)

“真的吗?”方婉凝开心地扯了扯裙摆,随即又有些担忧地小声问,“景渊,我哥哥和文兮姐姐会一直这么开心吗?”

婚礼进行曲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红毯尽头。方远凝穿着笔挺的西装,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的新娘。齐文兮挽着父亲的手臂,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带着幸福而温柔的笑容,一步步走来。

方婉凝看得目不转睛,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一种近乎懵懂的向往。当新郎新娘在司仪的引导下,互相说着“我愿意”,交换戒指时,她忽然轻轻拉了拉身旁慕景渊的衣袖,凑近他,用带着困惑和天真的语气小声问道:

“景渊,你说……两个人结了婚,后面真的会很幸福吗?就像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一样?” 她的问题时而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时而又隐约触及了成年人关于婚姻现实的思考,这种介于正常与稚气之间的状态,正是她目前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

慕景渊被她问得微微一怔。他看着红毯上那对彼此凝视、眼中只有对方的新人,看着方远凝小心翼翼为齐文兮戴上戒指时那珍而重之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幸福吗?他曾经也以为答案是肯定的。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依旧落在新郎新娘身上,声音低沉而平和,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一个遥远的事实:“应该……会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渺远,“两个相互喜欢的人结婚,约定好要一起生活一辈子,互相陪伴,互相扶持……或者,还会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他的描述简单而美好,如同一个标准的幸福模板。方婉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接下来的环节吸引过去,看着新郎亲吻新娘,她跟着大家一起开心地鼓掌,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

慕景渊却在她移开视线后,嘴角那抹勉力维持的温和弧度慢慢敛去。他看着台上幸福相拥的新人,看着台下欣慰落泪的方家父母,再看着身边这个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安心快乐、却心智不全的方婉凝,一种巨大的、如同局外人般的疏离感和孤寂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履行了承诺,出席了婚礼,给出了看似圆满的回答。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关于“平淡幸福”的图景,于他而言,早已破碎在过去的某个节点,如今只剩下责任和一条必须独自走下去的、看不到尽头的路。婚礼的喜庆与喧闹,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热闹是他们的,而他,只有一片冰冷的寂静。

婚礼的宴席开始了,气氛热烈而温馨。方婉凝似乎完全沉浸在这份快乐里,她小口吃着精致的菜肴,时不时指着某道菜,眼睛亮晶晶地让慕景渊也尝尝,举止间带着一种依赖的亲昵,却又比平时在医院时多了几分符合场合的得体。

“景渊,这个虾仁好吃,你吃!”她用自己的公筷夹了一只虾仁,小心翼翼地放到慕景渊的碟子里,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慕景渊看着碟子里那只晶莹的虾仁,又对上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她,低声道:“谢谢。” 然后默默地将虾仁吃了下去。

方婉凝见他吃了,立刻满足地笑了,像个得到奖励的孩子。她似乎暂时忘记了刚才关于婚姻的深刻问题,又变回了那个简单快乐的女孩。

然而,当新郎新娘开始逐桌敬酒,快到他们这一桌时,方婉凝看着哥哥温柔地护着文兮姐姐,两人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幸福光彩时,她的眼神又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恍惚和迷茫。

她轻轻拉了拉慕景渊的西装袖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清醒的忧伤,喃喃道:“景渊,他们看起来真好……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心里有点难过呢?” 她说不清这种情绪的由来,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种空洞和失落。

慕景渊的心猛地一紧。他看着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不属于孩童的哀伤,知道那或许是埋藏在她记忆深处、关于他们失败过往的一丝残影,也可能是她对“正常”幸福的一种模糊感知与自身现状对比后产生的本能反应。

他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声音低沉而稳定:“今天是哥哥和文兮姐姐大喜的日子,我们要为他们高兴,对吗?”

他的触碰和话语似乎起到了作用。方婉凝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她用力点了点头,重新露出笑容:“对!要高兴!” 她端起面前的果汁,学着大人的样子,准备等哥哥姐姐过来时敬他们。

敬酒环节顺利过去,方婉凝的表现堪称乖巧,甚至还能对新人说出“祝哥哥姐姐永远幸福”这样完整的祝福语,让一旁的陈书仪和方峻林既惊喜又心酸。

婚礼接近尾声,宾客陆续开始告辞。慕景渊也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他站起身,对方家父母道:“方先生,方太太,恭喜。我医院那边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陈书仪连忙道:“慕医生,今天真是多谢你能来。”

方婉凝一听他要走,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舍和不安:“景渊,你要走了吗?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婉凝,听话。”慕景渊看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哥哥姐姐今天很累了,你也该回家休息了。我答应你,以后……有空再来看你。”

“那你说话要算数!”方婉凝执拗地看着他,非要一个确切的承诺。

“嗯。”慕景渊点了点头,轻轻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再见,婉凝。”

他最后对着方家父母和新郎新娘的方向微微颔首,便转身,穿过喧闹渐散的大厅,走向出口。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一直追随着他的、依赖又失落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脚步上,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牵绊。

走出酒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了一口室外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的滞闷。婚礼的喜庆氛围犹在耳边,却更反衬出他内心的孤寂与苍凉。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这场婚礼,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他是观众,也是戏中一个身不由己的角色。而戏散场后,他终究要回到自己那条既定的、看不到光亮的轨道上,继续独自前行。关于幸福的所有想象,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