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向日葵(2/2)
“明天先从基础体检和常见病筛查开始。”慕景渊恢复了医生的专业口吻,“药品有限,要精打细算。”
“明白,我们会配合记录。”洛文汐应道。
夜色渐浓,山里的温度降得很快。慕景渊裹紧了外套,最后看了一眼那毫无信号的手机屏幕,转身走向那间简陋的教室。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方婉凝坐在餐桌前,有些食不知味。她第无数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自己下午发的语音前面,依然没有显示“已读”。
“哥哥,景渊为什么还不看我的信息?”她求助般地看向方远凝。
方远凝放下筷子,耐心解释:“婉婉,慕医生不是说了吗,山里信号不好,可能收不到信息,也可能太忙了没空看。你要耐心一点。”
“哦……”方婉凝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小声说,“那他想我的时候,会不会也看不到照片?”
陈书仪夹了块她爱吃的排骨放进她碗里,柔声安慰:“等慕医生有空了,走到有信号的地方,就能看到婉婉的关心了。你快好好吃饭,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等慕医生回来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才会高兴,对不对?”
“对!”方婉凝似乎被这个说法说服了,重新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吃饭,一边吃还一边计划着,“那我明天要画一幅更大的画!画很多很多向日葵!”
晚饭后,她果然又坐到了画架前,在温暖的灯光下,一笔一画,认真地涂抹着颜色。画纸上,金黄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绽放,虽然笔法稚嫩,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她画得很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思念和期盼,都倾注在这一笔一画之中。
天色未亮,云岭小学的操场上已经支起了几张简陋的桌椅。慕景渊和医疗队的同事们在寒风中开始了第一天的义诊。
村民们早已排起了长队,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他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和对“外面来的医生”的敬畏与期盼。
“阿婆,血压有点高,平时头晕吗?”慕景渊用尽量通俗的语言询问着一位牙齿几乎掉光的老奶奶,一边在记录本上写下初步诊断。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洛文汐和同事穿梭在队伍中,用镜头记录着这一切。她看到慕景渊半蹲在一个不停咳嗽的小男孩面前,用听诊器仔细听着孩子的呼吸音,那专注的侧脸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耐心地哄着孩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平日里那个冷峻的慕医生判若两人。
“慕医生工作的时候,好像会发光。”电台的年轻摄像忍不住低声感叹。
洛文汐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调整着焦距。是啊,只有在面对病人时,他才会暂时卸下心防,展现出最纯粹的医者仁心。这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内心深处那份沉重,与他的职业无关。
忙碌到中午,队伍依然很长。慕景渊连水都顾不上喝几口,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脸色蜡黄的小女孩被奶奶牵了过来。女孩很瘦弱,眼神怯生生的。
“医生,囡囡总说肚子疼,没精神,饭也吃不下……”老人操着浓重的乡音,焦急地诉说着。
慕景渊仔细为女孩做了检查,触诊到腹部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开出单子,让护士带女孩去做带来的便携b超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情况不容乐观,高度怀疑是肝脏肿瘤,需要尽快到大医院确诊和治疗。
当慕景渊将这个情况委婉地告诉老人时,老人愣住了,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喃喃道:“肿瘤?那……那要多少钱啊?我们……我们哪里有钱去大医院……”
女孩似乎听懂了,紧紧抓住奶奶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慕景渊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蹲下身,平视着女孩,声音放得异常柔和:“别怕,会有办法的。” 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颗维生素c糖——这是他多年来习惯随身携带的,递给女孩,“这个给你,甜的。”
女孩迟疑地接过糖,攥在手心里。
慕景渊站起身,对几乎要瘫倒的老人说:“阿婆,您先别急。我们医疗队会尽力帮您联系外面的救助资源。孩子的情况不能拖,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他立刻找来医疗队的负责人和负责对外联络的同事,紧急商讨如何为这个女孩争取医疗救助。洛文汐也走了过来,轻声说:“我们可以把囡囡的情况作为典型病例报道出去,呼吁社会关注,也许能更快筹集到善款。”
慕景渊看向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是难得的认同和感激:“谢谢,这或许是个办法。”
整个下午,慕景渊一边继续接诊,一边不时关注着囡囡那边的情况。他亲自打了几个电话,动用了自己的一些人脉关系,联系可能的救助基金会。他的眉头始终紧锁着,那份因为个人情感而产生的阴郁,似乎被一种更宏大、更急迫的责任感暂时覆盖了。
傍晚时分,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通过医疗队和洛文汐电台渠道的共同努力,初步联系上了一家愿意提供部分资助的儿童慈善机构,后续手续正在加紧办理。
慕景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些许。他走到临时作为病房的教室门口,看到囡囡在奶奶的陪伴下,正小口吃着志愿者送来的粥,那颗糖还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女孩略显苍白的脸上。慕景渊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某种使命的重量,也暂时忘却了盘踞在心头的那些私人的痛苦与纠结。
洛文汐在不远处,用长焦镜头捕捉下了这个瞬间——暮色中,男人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专注地望着病房内的孩子,光影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她放下相机,心中感慨万千。这里的艰苦和需要帮助的人们,或许,正是让他重新找到内心支点的一味药。
城市的夜晚霓虹闪烁。方家,方婉凝趴在客厅的桌子上,已经睡着了。她手臂下压着一幅新画好的画,画上是连绵的青山,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旁边开满了巨大的、金灿灿的向日葵。画纸一角,还稚嫩地写着:“景渊在山上救人”。
陈书仪轻轻走过来,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画抽出来,又拿过毯子给女儿盖上。她看着画里那个被向日葵包围的、形象高大的“慕医生”,眼神复杂。女儿的世界里,慕景渊俨然已经成了唯一的中心和英雄。这份日益加深的依赖,在三个月的分离后,是会慢慢淡去,还是会发酵得更加浓烈?她不敢去想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