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有意义的事（2/2）
她点开图片，是慕景渊餐盘的照片，饭菜看起来简单却齐全。
“是慕医生发来的？”陈书仪试探着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嗯！”方婉凝用力点头，献宝似的把手机屏幕转向母亲，声音里充满了雀跃，“你看！景渊他也有好好吃饭！他听到我的话了！”
她反复地看着那张图片，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餐盘的边缘，仿佛能透过图片感受到那份回应。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抱在胸前，像是守护着一个珍贵的承诺，之前因为出院、因为环境改变而产生的那点不安和陌生感，似乎都被这条简单的信息抚平了。
她重新拿起遥控器，调到了一个播放着轻快音乐的频道，身体跟着旋律轻轻摇晃，嘴里甚至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满足而安心的氛围里。
陈书仪和方峻林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对视一眼，心情复杂。他们既为女儿此刻的开心感到欣慰，那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但另一方面，看到她因慕景渊一个如此微小的回应就如此快乐，那份深植于心的依赖，又让他们对未来的路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忧虑。
这份短暂的宁静与快乐，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烛火，温暖却脆弱。他们只能祈祷，这烛火能逐渐变得稳定，最终不再需要依靠那一阵遥远而不确定的风来维持光亮。
日子仿佛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中滑过。方婉凝依旧会时不时地给慕景渊发信息，有时是分享一张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画，有时是报告自己今天走了多少步，有时只是简单地问一句“慕医生，你忙不忙？”。信息的内容依旧带着依赖，但频率似乎比在医院时降低了一些。
慕景渊看到这些信息，大多是在工作的间隙，手术与手术之间，或者深夜回到公寓之后。他总会抽空回复，言辞简洁却从不敷衍。“画得很好看。”“继续坚持，很棒。”“刚下手术，在忙。” 他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远程康复师，给予着恰到好处的鼓励和回应，维持着那条细细的、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线，却也小心地控制着距离，不再主动发起任何话题。
这天，慕景渊在医院内部公告栏前驻足，目光被一则招募通知吸引——【“心桥计划”山区医疗志愿服务项目招募】。通知旁边附着一张海报，上面是山区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简陋的校舍。项目内容是前往偏远山区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基层医疗服务、健康宣教，同时联合当地电台，记录并传播山区民众，尤其是患病儿童的心声与愿望，旨在鼓励所有身处困境的人，点燃希望，努力生活。
“心桥……”慕景渊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仿佛又看到了叶黎川那张总是洋溢着热情和善意的脸。如果小川还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名，他会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去温暖那些孩子，他会觉得这是最有意义的事情……一股混合着怀念、愧疚和某种冲动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
他站在原地，盯着那则通知看了很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去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远离这里的一切，投身于纯粹的、救死扶伤的本职工作，同时……或许也能替小川完成他未能践行的善意。
犹豫和挣扎持续了几天。最终，在一个值完夜班、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清晨，他打开了电脑，找到了报名链接，填写了申请信息。在点击“提交”按钮的那一刻，他注意到合作单位一栏里，赫然写着“xx市广播电台”的字样。他的手指在鼠标上停顿了一瞬，洛文汐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改变决定，还是利落地点击了确认。
几天后，申请顺利通过。慕景渊挑了个周末，回了父母家，准备告知他们这个决定。
饭桌上，气氛一如既往地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热络。黎夏不停地给他夹菜，叶黎初说着学校的趣事。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慕景渊放下筷子，声音平静地开口：“爸，妈，有件事跟你们说一下。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医院组织的山区医疗志愿服务项目，为期三个月。”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山区？三个月？”黎夏首先反应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景渊，那边条件肯定很艰苦，医疗资源也匮乏，你……你怎么突然想起去那里？还去那么久？”
叶知行也皱起了眉头，语气沉稳却带着不赞同：“你的工作这边能安排开吗？神经外科本来就忙，离开三个月，会不会影响你的职称和后续发展？”
慕景渊早已预料到家人的反应，他语气依旧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科室已经协调好了，我的工作会有人暂代。至于条件……我是医生，去哪里都是治病救人。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家人担忧的脸，声音低沉了几分，“这个项目，叫‘心桥计划’，是和电台合作的，会记录一些山区孩子的情况。我觉得……很有意义。小川他……如果知道，应该也会支持。”
提到叶黎川，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黎夏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别过头去。叶知行沉默了下来，不再反驳。
叶黎初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哥哥，小声打破沉默：“哥……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最终，叶知行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注意安全。”
黎夏擦了擦眼角，也只能无奈地叮嘱：“一定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山里凉，多带点衣服……”
从父母家出来，回到自己车上，慕景渊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他知道，父母虽然担忧，但最终还是会尊重他的选择。而他们私下里的期望，他并非毫无察觉。
果然，在他离开后，家里的气氛依旧低沉。
黎夏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叶知行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期盼：“我听说……这次电台那边也有合作，文汐那孩子……好像也会去跟进这个项目。”
叶知行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文汐是个好姑娘，明事理，也懂得体贴人。能看出来，她对景渊……一直都有心意。” 他叹了口气，“只是景渊他心里……唉，之前他们试着交往那段时间，本来以为能成，结果……现在又出了这么多事。”
“谁说不是呢。”黎夏放下抹布，忧心忡忡地在丈夫身边坐下，“景渊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文汐知根知底，两家又是旧识，她知道了景渊和方家那孩子的事，还能说出愿意等、做朋友也别赶她走这样的话……这份心意，难得。” 她握住叶知行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般的希望，“他们这次一起去山区三个月，朝夕相处的，没有那些烦心事的干扰，说不定……真能培养出感情来？要是他们能走到一起，景渊成了家，我们……我们也好跟他父母有个交代啊。小川他……在天上看着，应该也会希望他哥哥幸福吧？”
叶知行反手握住妻子的手，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已然是一种默许和同样的期盼。作为父母，他们太希望儿子能从过去的泥沼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了。而洛文汐，在他们看来，无疑是那缕最可能照亮儿子未来生活的光。
慕景渊发动了汽车，驶入夜色。他并不知道父母具体的对话，但他能猜到他们的心思。对于洛文汐，他心怀感激和愧疚，但那份试图开始新感情的努力，最终却因为无法放下的过去而失败。此次同行，他并未多想，或许，他只是将这次山区之行，视为一次职业上的历练和一次对弟弟未竟心愿的弥补。至于其他，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前方的路，如同这浓重的夜色，看不清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