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误诊(2/2)
“你明天还会来吗?”方婉凝急忙问,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渍。
慕景渊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便再次离开了。
病房里,方婉凝还在回味着那甜甜的蒸糕和那份“奖励”带来的喜悦。而方家人看着那盒蒸糕,心情却更加复杂。他们感激慕景渊的用心,他用这种方式巧妙地鼓励了女儿,但同时也更深切地感受到,这份“奖励”背后所连接的、越来越难以割舍的依赖和期待。这份温柔的“贿赂”,不知最终会将他们的关系引向何方。
方婉凝似乎将“奖励”与慕景渊的出现划上了等号。接下来的几天,她进行康复训练的动力明显提升,但每次完成后,她第一件事便是睁着期待的眼睛四处张望,或者直接问家人:“景渊呢?奖励呢?”
起初几天,慕景渊确实兑现了承诺。他会带着各种清淡却精致的小点心出现,有时是软糯的山药糕,有时是熬得烂烂的百合粥。虽然停留时间依旧不长,语气也保持平淡,但他的出现本身,对方婉凝来说就是最大的奖励。
然而,这种状态无法持续。之前因为方婉凝药物反应剧烈,慕景渊向林主任调整了手术安排,增加了门诊量。但他是安和医院神经外科的骨干,尤其擅长高难度手术,很多病人慕名而来,指名希望由他或林主任主刀。科室其他同事也各有各的忙碌,不可能长期分担他的核心工作。
随着方婉凝情况暂时稳定,没有出现新的紧急状况,慕景渊开始逐渐恢复他的正常工作节奏。他从一些较小的一级手术重新上手,很快便重新开始主刀那些耗时漫长、需要高度集中的复杂颅脑手术。一台大手术下来,十几个小时是常事,结束后往往疲惫不堪,还需要处理术后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于是,不可避免的,慕景渊出现在病房的次数减少了。有时,“奖励”只能由方家人代劳,他们学着慕景渊的样子,买来类似的点心,哄着女儿说:“慕医生今天有很重要的手术,他来不了,这是他让我们带给你的。”
方婉凝虽然失落,但尚且能接受。慕景渊也提前通过信息告知过方家人他近期会非常忙碌。
又一个星期过去。这天,方婉凝完成了一组格外辛苦的训练,满心期盼地等着,却一直等到傍晚,都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方家人带来的点心也无法抚平她的失望。
她的情绪开始逐渐失控,从低声啜泣发展到哭闹:“他是不是不来了?他骗人!他说过会来的!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此时,慕景渊刚结束一台复杂的脑膜瘤切除术,持续了近九个小时,身心俱疲。他刚脱下手术服,准备下班,却又接到急诊电话,他负责的一个术后病人出现了紧急情况,需要他立刻过去处理。
方远凝焦急地给慕景渊发了信息,但深知他工作的性质,不敢直接打电话。信息里说明了婉婉情绪不稳定,一直在哭闹着想见他。
齐文兮这天也在病房,她看着哭闹不止的方婉凝和焦急万分的方家人,眉头紧锁。她一直对方家人过度依赖慕景渊的做法心存忧虑,但面对医疗团队迟迟不见起色的治疗方案和方家人的彻底失望,她作为家属而非主治成员,很多话不便多说。 此刻,她忍不住再次开口劝阻,语气严肃:“远凝,伯母,不能再这样了!婉婉的情绪不能完全系在慕医生一个人身上!他首先是医生,有他自己的工作和责任,不可能随叫随到!上次药物反应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就是因为这种不正常的‘奖励’机制,让她连身体不适都不敢说!”
陈书仪哭着反驳:“可是文兮,如果没有景渊,婉婉她根本不肯吃药训练啊!现在她能站一会儿了,不也是因为景渊鼓励她吗?” 方远凝也痛苦地抱头:“我们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可是眼下只有这个办法有点用啊……”
齐文兮叹了口气:“但这就像是饮鸩止渴!我们现在看到的‘好转’是建立在沙堆上的!一旦慕医生无法出现,就会像现在这样崩溃!这对她的病情根本没有长远好处!”
就在他们争论期间,方婉凝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呼吸变得急促,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为了避免她伤害自己或过度换气导致昏厥,值班医生在征得家属同意后,无奈地给她使用了少量镇静剂。她在药物作用下,才渐渐昏睡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方远凝也给慕景渊发信息说,方婉凝已经稳定下来了。慕景渊处理完,看见这条信息,也就没有管了。
接下来的两天,方婉凝的状态变得起伏不定。她有时会配合治疗,有时又会莫名地抗拒,但总体而言,配合的时候多了一些,情绪也没有之前那么极端激动。
医疗团队查房时注意到这个变化,精神科张医生有些欣慰地对方家人说:“这是一个值得观察的迹象。患者似乎开始出现一定的自主配合意愿,而不是完全依赖外部某个特定刺激了。这可能是她自我功能开始缓慢恢复的表现。”
然而,医疗团队并不知道慕景渊具体介入的程度和方式,方家人出于各种顾虑,并未详细告知每次互动的细节,只模糊提过慕医生在药物反应后开导过几次,他们的这个判断,基于不完整的信息,实际上是一次误诊。
方婉凝之所以大多数时候愿意配合,根本原因并非“自主意愿”,而是深植于她混乱认知中的一个恐惧:她模糊地记得慕景渊说过“不喜欢不配合的病人”,他说过“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好好配合”、“不舒服要及时说”。她害怕如果不配合,会让他更加讨厌自己,更加不来见自己。她的“配合”,本质上依然是一种扭曲的、取悦性的行为,源于害怕被抛弃的恐惧。
慕景渊这边,自从那次哭闹事件后,他更加刻意地保持了距离。只要方家人不发信息说有紧急情况,他就不再主动前去。他只会偶尔发信息问一下:“今天情况怎么样?”
方家人回复了医疗团队的“乐观”诊断,说婉婉最近情绪稳定了些,配合度也高了,医疗团队说是好事。
慕景渊看着信息,沉默良久,回复道:“这是好事。证明专业治疗正在起作用。之后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我不会再过去了,最近科室也特别忙。我出现频繁,反而可能加重她对我的病态依赖,不利于她真正的康复。”
他试图用最理性的方式说服自己,也说服方家人。他将自己重新彻底埋入无尽的工作中,用手术和门诊填满所有时间,仿佛这样就能忽略心底那份隐隐的不安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