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遥远(2/2)
慕景渊走到床尾,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目光平静地落在方婉凝脸上。他听着她的抱怨,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微软,但语气依旧控制得平稳甚至有些平淡: “康复训练是会比较辛苦。但这是为了你好,能让你的腿早点恢复力气,以后才能自己走路。累了就多休息,但完全不做是不行的。”他的安慰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客观的陈述,缺乏温度,但道理没错。
方婉凝似乎并不满意这种回答,依旧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伸出手想抓他:“可是真的好难受……你跟他们说……今天不练了好不好?”
慕景渊没有让她抓到,微微后退了半步,语气稍微加重了一丝,带着一点引导的意味:“要听医生和治疗师的话。他们是最专业的。好好配合,才能快点好起来,好吗?”他再次搬出了“好起来”这个终极目标。
方婉凝看着他冷静的脸,知道撒娇无效,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低下头,小声嘟囔:“……哦……知道了……”虽然不情愿,但似乎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点。
第二天下午,慕景渊结束门诊后,依旧过来看看情况。他走进病房时,方婉凝正好又在进行下午的行走训练。这次只有方远凝一个人扶着她,显得更加吃力。
方婉凝颤颤巍巍地往前挪动着,每一步都摇摇晃晃。看到慕景渊进来,她下意识地想抬头看他,脚步一个不稳,身体猛地向右侧歪倒! “哎哟!”方远凝惊呼一声,拼命想拉住她,但一个人的力量有些捉襟见肘。
慕景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方婉凝的另一边胳膊,及时阻止了她摔倒。
“谢了,慕医生!”方远凝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
方婉凝也吓得不轻,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慕景渊扶住她的那只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慕景渊感受到她冰冷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她全身虚软靠过来的重量,那句“我扶一下就走”的划清界限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或者说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借口。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更稳地扶住她,对方远凝说:“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方远凝愣了一下,有些迟疑:“慕医生,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慕景渊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冷静,“扶稳一点,避免再次摔倒造成二次伤害,也是医生的职责。”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方婉凝:“慢慢来,别着急,看着我脚下的线,试着往前迈步。重心慢慢移过来。”
他的动作比方远凝更加专业和稳定,给予的支撑也更有力。方婉凝在他的搀扶下,似乎安心了许多,虽然依旧艰难,但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些,努力地按照他的指示尝试迈步。
慕景渊专注地扶着她,忽略了她偶尔投来的、依赖又欣喜的目光,也刻意无视了自己心中那再次翻涌的复杂情绪。他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着,仿佛在念一道护身咒: ‘就这一次。’ ‘等她再好一点,就不用这样了。’ ‘这是为了防止她摔倒受伤,是必要的。’ ‘等她彻底好了,就能彻底解脱了。’
这些念头,与其说是冷静的分析,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借口,用以掩盖那不受控制蔓延开来的关心和心疼,用以维持那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就这样亲自扶着她,在病房里那短短几步的距离,来回走了好几趟,直到她实在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才和方远凝一起将她扶回床上。
全程,他的表情都维持着一种近乎严肃的专注,很少说话,只是发出简单的指令:“抬脚。”“慢点。”“好,休息。”
但当他松开手,准备离开时,方婉凝却轻轻拉住了他的白大褂衣角,脸上因为刚才的运动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小声问:“景渊……你明天……还会这样陪我练吗?”
慕景渊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看着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看情况”或者“有治疗师”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匆匆抽身离开,再次选择了逃避。只是这一次,他许下的模糊承诺,和他那看似冷静实则动摇的行为,都让那份他极力想要维持的距离,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他所谓的“解脱”,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遥远。
慕景渊快步走着,膝盖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方才那不受控制的搀扶和保护。
“等她再好一点…” “这是为了防止她摔倒…” “就能彻底解脱了…”
病房内,在慕景渊离开后,气氛并没有变得轻松。
方婉凝因为慕景渊亲自扶她训练以及那个含糊的“嗯”,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满足的笑容,乖乖地由母亲擦着汗,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景渊扶得稳……明天还要……”
而方家三人交换的眼神却充满了更深的忧虑。
陈书仪一边给女儿擦脸,一边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对丈夫和儿子说:“慕医生他……刚才是不是……唉,我真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她指的是慕景渊情绪失控几乎虚脱的那次。
方峻林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慕医生是好人,也是好医生。可再这么下去……我真怕他自己先垮了。你看他刚才那样子,明明是担心得不得了,偏要装得冷冰冰的,完了自己又难受……”
方远凝看着妹妹那副全然信赖、毫无察觉的样子,心情沉重地开口:“爸,妈,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知道慕医生自己也……却还是忍不住指望他。婉婉是依赖他,可这种依赖……对慕医生来说,太不公平了,也太沉重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出内心的愧疚。
“那能怎么办?”陈书仪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难道眼睁睁看着婉婉不吃药不治疗吗?现在只有慕医生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一点……”
三人陷入了沉默。这是一种无解的两难困境。一边是方婉凝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和求生欲,另一边是慕景渊显而易见的痛苦和勉强。他们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