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求求你(1/2)

慕景渊回到医生办公室,窗外的天光透过百叶窗,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病历上,但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失焦、望向虚空某一点的眼神,泄露了他并非全然专注。方婉凝的名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下暗流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靠近。资深的林主任走了过来,神色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停在他桌旁,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慕景渊的肩膀。 “小慕,”林主任的声音压得较低,带着长辈式的关怀与体谅,“我知道那位方婉凝患者……她与小川的事有关联,而且听说你们之前也有些交情。院里和我都理解你的难处。”

慕景渊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控制得极好,是惯常的冷静自持,只是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复杂,他点了点头,没多言。

林主任继续道:“所以,后续所有关于她的联合会诊和病情跟进,都由我来接手。你安心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和研究,不要有负担。”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避免他再次触景伤情的安排。 慕景渊喉结微动,最终只是简洁地回应:“好。谢谢主任。”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接受了这份好意,或者说,他需要这样一个借口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平静。

一周的时间并未带来好转的消息。慕景渊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病历,笔尖却久久未动。他看似在阅读,但紧抿的嘴唇和偶尔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指尖,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宁。关于方婉凝治疗进展不顺的风声,或多或少还是传到了他耳中。

办公室门被推开,林主任参加完漫长的mdt会诊回来了,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神情比往日更加严肃。他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慕景渊身上。 “景渊。”林主任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 慕景渊几乎是立刻抬起头,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从林主任的神情中读出了不祥的预感:“主任,会诊结果怎么样?”他的声音比平时急促了一丝,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细微的变化还是被近距离的林主任捕捉到了。

林主任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情况不太好。”他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方婉凝患者,诊断明确了,是急性应激障碍叠加分离性障碍,伴有严重的焦虑抑郁状态。现在看来,她四年前车祸落水导致的ptsd,可能就像一颗埋着的雷,从未真正被排除。这次摩天轮事故,几乎是完美的重演——坠水、濒死、目睹他人死亡……这一切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她潜藏的所有问题都彻底引爆了。”

他顿了顿,看着慕景渊逐渐变得晦暗的眼神,继续详细解释:“她现在记忆混乱,时空感知完全是错乱的,现实检验能力也部分受损。一会儿好像退回到刚失忆那会儿,不认识人,害怕;一会儿又完全沉浸在当前的创伤里,恐惧窒息;更多的时候是各种记忆碎片混在一起,真假难辨。精神科的意见是,必须用药物先稳定情绪,结合心理干预,但前提是——她必须能先稳定下来,建立起最起码的信任感和现实感。神经内科那边仔细复查了,排除了新的器质性病变。我们外科这边也再次评估了,认为和她的旧伤没有直接因果关系。”

慕景渊沉默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他能清晰地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幅混乱而痛苦的景象——那个曾经明媚爱笑、后来即使失忆也依旧带着某种纯粹执拗的女孩,如今被连续的重创蹂躏得精神世界支离破碎。他无意识地收紧手指,那支握在手中的钢笔被他攥得死紧,指尖因用力而泛出白色。

“她……”慕景渊的声音出口,才发现有些干涩沙哑,他清了清嗓子,才勉强维持平稳,“一直在念叨些什么?”他问出了这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林主任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一丝复杂的同情和理解。他省略了那些最刺人的具体词句,选择了一种相对概括的说法:“很多。非常破碎。反复提到水很冷,车在下沉,打不开……还有四年前的车祸场景碎片。以及……关于摩天轮,她陷入一种偏执的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提前注意到故障迹象,没能阻止……没能救黎川。” 即使省略了细节,“黎川”两个字本身,就足以带来刺痛。

慕景渊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缓解胸腔里弥漫开的那种无力而钝痛的情绪。弟弟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而那个被他用命换回来、被他嘱托要照顾的人,却因为他的死而彻底崩溃。这像一个命运的讽刺,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院里考虑到情况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林主任的声音将他从翻腾的思绪中拉回,“已经建议方家,待她情况稍微稳定一些,身体条件允许的话,或许可以考虑转往专门的精神心理康复机构,或者请国内更顶尖的专家过来会诊。这条路,会很长,也很艰难,对患者和家属都是巨大的考验。”

就在这时,一个小护士敲门后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目光寻找着林主任,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忍:“林主任,那个……方婉凝患者的家属来了,在护士站那边等着,想问一下我们会诊的最新情况……他看起来,状态非常不好,好像一夜没睡。”

慕景渊和林主任对视了一眼。林主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再次拍了拍慕景渊的肩膀,这次带了些委托的意味:“景渊,你去跟他沟通一下吧。毕竟……你是知情者,也……算是相关人。家属现在需要清晰的信息和支撑。注意把握分寸,客观陈述,但也……适当体谅。”

慕景渊点了点头,放下那支几乎被他捏变形的钢笔,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仿佛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这才迈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方远凝果然等在那里。不过一周时间,他仿佛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胡茬凌乱,外套皱巴巴的,失去了往日的精神。看到慕景渊出来,他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迎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焦虑: “慕医生!会诊……有结果了吗?林主任怎么说?婉婉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药好像没什么用?”他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抛出,声音因急切而有些颤抖。

慕景渊看着他,努力维持着专业医生的冷静姿态。他将林主任告知的情况,用尽量客观、筛选过的语言,告诉了他:“方先生,会诊确认了,是严重的急性应激反应,叠加了过去的创伤后障碍。她现在的记忆和感知系统出现了混乱,需要时间和非常专业的心理干预来慢慢梳理和平复。药物治疗是基础,但起效需要过程,也需要她自身状态的配合。”

方远凝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勉强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站稳。他痛苦地闭上眼,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所以……她是真的……精神……出大问题了?疯了?”最后那个词,他说得极其艰难,带着无尽的苦涩。

“是急性应激反应,叠加了过去的创伤。医学上不称之为‘疯’。”慕景渊冷静地纠正道,试图传递一丝理性和希望,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尽管努力平稳,细听之下,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喑哑,“这需要时间和耐心,还有正确的治疗方法。”

方远凝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显示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怎么办……慕医生,我们该怎么办……她一直念叨……念叨那些事情……水啊,车啊,摩天轮……还有黎川……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好像活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的恐怖世界里……”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慕景渊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方远凝,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寻找答案。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或许……等她将来,情况稍微稳定一点,能稍微听懂一点话的时候,有些心结,真的需要尝试着……去解开。” 但他没有说具体怎么做,由谁来做,也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这句曾经对方远凝说过的话,在此刻听起来,似乎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重量和模糊的决心。

方远凝猛地抬起头,像是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他猛地抓住慕景渊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慕景渊蹙起了眉。 “慕医生!既然你知道有些结需要解开!那就现在试试吧!求你了!”方远凝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恳求,“去看看她,就跟她说句话!就一句!她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连爸妈都不太认得,或许……或许你能不一样!你是医生,你又是……你对她来说可能不一样!求你了!就试一次!”

慕景渊的手臂被攥得生疼,他试图挣脱,理智在抗拒:“方先生,你冷静点。你太激动了。连你们至亲的亲人都无法靠近她,我去又能改变什么?贸然刺激她,情况可能会更糟。” 他的语气带着医生惯有的冷静分析,也带着一丝不愿面对那混乱场面的退缩和深深的疲惫。

“不会的!不会更糟的!”方远凝几乎是在嘶吼,眼圈红得吓人,引得不远处的护士都侧目看来,“她混乱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以前的事!念叨……念叨你!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我听到了!慕医生,就算我求你了!就看在……看在黎川的份上!他肯定不希望婉婉变成这样!你就试一试,就试一次,好不好?”

“黎川”这个名字,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瞬间击中了慕景渊内心最柔软也最痛苦的角落。弟弟临终前为方婉凝开脱、希望他们都能好的话语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他闭了闭眼,抵抗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走了。胸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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