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确认(2/2)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让人信服的力量。方婉凝听着,眼中的困惑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切的疲惫和依赖。她看着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极轻地、几乎看不到幅度地点了点头。
五分钟的探视时间,转瞬即逝。
“时间到了,患者需要休息。”一旁的护士适时地低声提醒。
慕景渊点了点头。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方婉凝一眼,那目光沉静如海,却又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然后,他用同样平稳的语调,对她说道: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玻璃隔间,轻轻带上了门。
玻璃墙外,他背对着病房,开始按照规程脱下隔离装备。他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仿佛刚才那短短五分钟的探视,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医疗程序。
只有当他摘掉口罩,深深吸了一口缓冲间里微凉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时,那一直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汹涌澎湃的情绪,如同退潮般缓缓隐去,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沉寂。
他成功了。用最冷静、最专业的态度,应对了她苏醒后第一次脆弱的确认。
她没有迷失在幻象里,她认出了他,是“慕医生”。
这或许,就是这场生死搏斗后,最好的开端。
走出缓冲间,等候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陈书仪急切地迎上来:“景渊,婉婉她……她怎么样?认出你了吗?有没有说什么?”
慕景渊迎上众人期盼又紧张的目光,脸上是惯常的平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着关键信息:
“她醒了,意识基本清楚,能认人。生命体征平稳。刚醒来很虚弱,头痛乏力,这是正常术后反应。情况在预期之内,正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的汇报简洁、客观,没有渲染任何个人情绪。但“能认人”、“情况在预期之内”、“正向好的方向发展”这几句话,已经足以让揪心等待的家人,放下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
陈书仪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叨“老天保佑”,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方峻林也重重松了口气,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方远凝看着慕景渊过分平静却难掩疲惫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辛苦了,慕医生。”
慕景渊微微颔首,没再多言。
方峻林走过来,沉声道:“景渊,这边有我跟你伯母,还有远凝他们轮流看着。你先去休息,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后面婉凝恢复,还需要你撑着,不能先把自己累垮了。”
陈书仪也连忙擦着眼泪附和:“是啊景渊,你看看你的脸色……快去休息吧,婉婉醒了是好事,后面慢慢来,你得先顾好自己。”
方远凝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件厚外套的领子又往慕景渊肩上拢了拢,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慕景渊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他们的担忧是真切的,道理也是对的。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连续的高强度工作、术前紧绷的筹划、手术夜的煎熬、方才探视时极致的情绪控制……所有这些叠加在一起,早已将他的体力和精神消耗到了危险的边缘。他不是机器,是人。此刻,太阳穴突突地跳痛,视野边缘偶尔会泛起细微的黑点,这是身体发出的明确警告。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好。我去休息一下。”他没有逞强,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方远凝立刻道:“我在医院旁边订了个钟点房,很近,走过去几分钟。安静,也方便随时过来。”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房卡,递了过来。
慕景渊接过房卡,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卡片边缘。他没有道谢,这种时候,言语显得多余。他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和疲惫而有些迟滞。披在身上的厚外套带着方远凝的体温,沉甸甸的,却也实实在在抵御着走廊里的寒意。
“有任何情况,立刻打我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icu紧闭的大门,对方远凝,也是对其他人说道。他的手机一直紧握在手里,确保不会错过任何消息。
“放心。”方远凝重重点头。
慕景渊没再停留,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脚步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拖不动的疲惫,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走廊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将那抹深色的、略显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
走出住院大楼,二月底的风依旧料峭,带着未散的寒意扑面而来。慕景渊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按照方远凝告知的地址,朝着医院侧后方不远处的一家中档商务酒店走去。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他却走得很慢。清晨的阳光吝啬地洒在街道上,无法带来多少暖意。他头脑里一片混沌,却又似乎异常清醒。方婉凝苏醒时那声微弱的“慕医生”,她眼中虚弱却清晰的困惑,监护仪上稳定的数据……这些画面反复交叠。成功了,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她认出了他。理智这样告诉他。可心底深处,那根绷了太久太久的弦骤然放松后,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处着力的虚浮感和后怕。如果……如果颅内压没有控制住?如果唤醒不顺利?如果……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无用的“如果”强行驱散。事实是,他们闯过来了。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恢复体力,去面对接下来的康复长路。
走进酒店,大堂里温暖而安静。他将房卡递给前台,对方核对后礼貌地指引了电梯方向。整个过程,慕景渊都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反应有些迟钝。
房间在五楼,不大,但整洁干净。窗帘拉着,光线昏暗。慕景渊反手锁上门,甚至没有开灯,也没有去查看房间设施。他只是径直走到床边,连外套都没有脱,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身体陷入柔软床垫的瞬间,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倏然合拢。黑暗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他残存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