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梦境和谎言构筑的安宁(2/2)

慕景渊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声音放得比平时更加温和:“嗯,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方婉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我好像……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还沉浸在梦境里,“梦到……我们一起去看雪了,在一个很漂亮的花架下面……雪落在你头发上,你看着我笑……我们都很开心……”

她描述着梦里的场景,语气轻快,带着一种纯然的喜悦,仿佛那不仅仅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值得珍藏的回忆。

然而,下一秒,她轻轻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目光落在无名指根处那道已经结痂、但仍清晰可见的细小伤痕上,眉头困惑地蹙起,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解:“可是……醒来手上就有这个伤了……这个是什么时候弄的?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陈书仪在一旁看着,听到女儿提起手上的伤,心立刻揪紧了,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方峻林轻轻拉了一下手臂,示意她先别说话。

方婉凝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伤口上停留太久,她的另一只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摸索着,然后,在家人和慕景渊的注视下,她掏出了那枚铂金戒指。

她将戒指举到眼前,借着灯光仔细看着,然后又抬头看向慕景渊,眼神清澈,却充满了更大的困惑,她将戒指递向慕景渊,语气天真得像是在询问一个谜题的答案:

“还有这个……为什么……和梦里你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在戒指和慕景渊之间来回移动,充满了不解,“这个……是哪里来的?”

这一刻,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书仪猛地捂住了嘴,才能抑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哽咽,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她看着女儿那全然不似作伪的、纯然困惑的样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为女儿此刻的“平静”感到一丝扭曲的庆幸,又为这平静之下隐藏的病态和记忆的缺失感到钻心的疼。她求助般地看向丈夫,方峻林紧紧握着她的手,脸色沉重,眉头锁死,对着她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刺激女儿。

方远凝和齐文兮也站在门口,屏息看着这一幕。方远凝的拳头不自觉握紧,齐文兮则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评估病情的专业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景渊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慕景渊看着方婉凝举到他面前的戒指,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困惑、却唯独没有痛苦和挣扎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但他脸上的线条依旧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加柔和。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枚戒指,而是抬起眼,迎上方婉凝纯净而迷茫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因为,”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而稳定,“梦里的,和这个,本来就是同一个。”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戒指,而是轻轻握住了方婉凝举着戒指的那只手,将她微凉的手指连同那枚戒指一起,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它一直都在这里。”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迷茫的双眼,看进她混乱的意识深处,将某个重要的信息烙印下去,“只是你偶尔……会忘记它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回答,既没有否认梦境的美好,也没有强行唤醒她痛苦的现实,而是用一种近乎催眠般的肯定,将“戒指”与“存在”本身联系在了一起。

方婉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又低头看了看被两人交握的手包裹住的戒指,眼中的困惑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似懂非懂的接受。她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戒指的来源,仿佛慕景渊的话,就是最终的答案。

陈书仪看着这一幕,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心酸,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希望。方峻林也深深地看着慕景渊,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方远凝和齐文兮在门口,看着慕景渊用这样一种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方式,稳住了方婉凝混乱的认知,心中都充满了震撼和动容。

慕景渊依旧握着方婉凝的手,没有松开。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下一次风暴不知何时会来。但至少在此刻,他守住了这片由梦境和谎言构筑的、脆弱的安宁。而他能做的,就是在她每一次“忘记”的时候,不厌其烦地,将那个关于“存在”的答案,一遍遍告诉她。

慕景渊缓缓松开了握着方婉凝的手,但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守护。

方婉凝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中那枚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戒指。铂金的材质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细碎的钻石点缀其间,简洁而优雅。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戒圈,眼神有些迷离,轻声喃喃:“很好看……”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将那枚戒指,重新戴回到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尺寸依旧完美,冰凉的金属再次贴合皮肤,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戴好戒指,她抬起头,看向慕景渊,眼神里带着梦境残留的期盼和一丝不确定的求证:“那……看雪,是真的吗?我们……真的会去看雪吗?”

慕景渊迎着她带着希冀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清晰而肯定地回答:“会。等你好一些,我们就去。”

他的承诺,如同坚实的磐石,落在她飘忽不定的心湖上。方婉凝似乎安心了些,她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得不像话。她转过头,望向窗外,看着远处屋檐上、树枝间残留的、斑驳的积雪,眼神渐渐放空。

病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忽然,她像是被什么触动,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她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慕景渊。这一次,她眼中的朦胧和愉悦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沉重的清明,那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愧疚。嘴角那抹虚幻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其悲伤、几乎要破碎的弧度。

“景渊……”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哽咽,与方才的轻快判若两人,“对不起……我又……我又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了……”

这一瞬间的转变,让旁边的陈书仪瞬间捂住了嘴,泪水再次决堤。方峻林和方远凝的心也猛地揪紧——她“正常”了,记起了痛苦,也记起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