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只痛苦一次(2/2)

陈书仪和方远凝立刻停下动作,紧张地看着她。

方婉凝没有回头,依旧定定地看着窗外,看着那枝头仅存的、在夜色和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的残雪,声音里带着一种空洞的怅惘:

“再过几天……雪要化了。”

她的话没头没尾,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像是在哀悼某种即将逝去、却从未真正抓住过的东西。

陈书仪和方远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酸和茫然。他们明白,方婉凝说的不仅仅是雪。

那场他承诺要带她去看的雪,那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以及他们之间沉重、混乱、看不到出口的关系,都如同这窗外的积雪,在现实的温度下,正在一点点消融,或许最终,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轻轻敲响了。

陈书仪以为是护士,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探进来的却是一张年轻、带着几分别扭和犹豫的脸——是叶黎初。

“阿姨,方大哥。” 叶黎初打了声招呼,目光有些闪烁地瞟了一眼床上的方婉凝,脚步迟疑地走了进来。她手里没拿什么东西,不像是探病,倒像是……一时冲动跟过来的。

陈书仪和方远凝都有些意外,连忙起身。陈书仪勉强笑道:“黎初来了啊,快坐。”

“不用了阿姨,我就……就说几句话。” 叶黎初摆摆手,视线终于落在了方婉凝身上。看着她苍白瘦削、戴着戒指的手无力搭在被子上的模样,叶黎初原本准备好的、带着怨气的话突然有些卡壳。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语气还是带上了她惯有的、几分不客气的直率:

“方婉凝,我……我就是想来看看。”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值得我大哥这样的!”

这话一出,陈书仪和方远凝的脸色都变了,方远凝上前一步想阻止:“叶小姐……”

叶黎初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激动:“我大哥刚才是不是来过了?他是不是连门都没进就走了?方婉凝,你现在把他逼成这样,你满意了吗?”

方婉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但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蜷缩起来。

叶黎初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她大哥,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现在才想起来推开他?是不是太晚了点?!方婉凝,你算过没有?从摩天轮出事到现在,整整三年了!你不正常、浑浑噩噩的那两年里,我大哥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医院里多少流言蜚语,说他公私不分,说他被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缠住了!那些不理解的目光和议论,他都一个人扛下来了!他那时候自己也才失去弟弟没多久啊!”叶黎初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痛苦!他承受的不比你少!”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看着方婉凝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却刺目的光,语气变得复杂,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是,我承认,我以前不喜欢你,我觉得你只会给我大哥带来麻烦和痛苦。我以为我大哥以后就算结婚,对象也应该是……是那种正常、美好,家世职业都相当的人。他那么优秀,他值得最好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哀:“可是……他很少跟家里人提要求。唯独这件事,他跟我们说了,很认真地说,他要娶你。”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方婉凝仿佛僵住的背影,“你让我劝他?我劝不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她的语气几乎带上了一种哀求的意味,不再是那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只是一个为了哥哥心力交瘁的妹妹:“方婉凝,我现在就站我大哥这边。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继续觉得自己是累赘,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也想和他在一起?” “我只求你,做决定就做得彻底一点!要么,就狠下心,用尽一切办法把他赶走,让他彻底死心!要么……要么你就别再这样折磨他了!给他一个痛快!这样反反复复,若即若离,一次次把他推开又一次次依赖他,才是最残忍的!长痛不如短痛,痛苦一次,不行吗?”

整个病房只剩下叶黎初带着泣音的质问和急促的呼吸声。陈书仪早已泪流满面,方远凝也别过脸去,拳头紧握。

方婉凝始终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耸动。在叶黎初说到“三年”、“流言蜚语”、“他承受的不比你少”时,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疼得几乎痉挛。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慕景渊独自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此刻被叶黎初血淋淋地揭开,摊在她面前。

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从叶黎初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破碎不堪: “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否认自己的感情吗?她做不到。那两年混沌依赖的时光,一年前清醒后试图自杀时他以命相逼的绝望,以及这次住院他不离不弃的守护……慕景渊早已像空气一样渗入她生命的每一个缝隙,剥离即是毁灭。接受他吗?那沉重的愧疚感和对未来的恐惧,又让她望而却步。

叶黎初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和那声无力的“对不起”,所有的怒火和质问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只剩下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抬手用力抹了把眼睛,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便转身快步冲出了病房。

叶黎初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方婉凝维持着面向窗户的姿势,仿佛化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她微微起伏的肩头和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左手,泄露着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

叶黎初那些带着哭腔的质问,像一把把钥匙,粗暴地打开了她一直试图锁死的门。门后,是慕景渊这三年来独自承受的流言蜚语,是他通红的眼眶和只能在门外徘徊的身影,是他以命相逼时的绝望疯狂,也是他小心翼翼调整输液滴速时的专注温柔……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洪流。

她很想和他在一起。这个渴望,如同在凛冬冻土下挣扎求生的种子,从未真正死去。可每一次这念头冒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排山倒海的愧疚感和对未来的恐惧——她这副残破的身体,这个不知能否治愈的顽疾,真的不会拖垮他吗?她真的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