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陪伴(1/2)
第二天,方婉凝的情况并未出现奇迹般的好转,依旧是那条布满荆棘、进展缓慢的崎岖之路。她沉默的时候居多,进食时依然会控制不住地干呕,身体的虚弱感如影随形。然而,就像在干涸的河床上发现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湿润水汽,细微的变化确实在发生——当齐文兮耐心引导她进行放松训练,她虽然依旧眉头紧锁,身体僵硬,但那种彻底放弃、完全隔绝外界引导的持续时间,似乎缩短了微不可查的几秒;呕吐过后,她不再立刻被绝望的浪潮淹没,而是会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地喘息片刻,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与那灭顶的生理不适和随之而来的心理溃败对抗;陈书仪小心翼翼喂她喝水时,她能尝试着多吞咽一次,哪怕只是多一次,都让陈书仪红了眼眶。
这些进步,细小得如同尘埃里的微光,需要极其耐心和专注才能察觉,但它们真实地存在着,顽强地证明着生命在绝境中依旧保有的、一丝不屈的韧性。
傍晚时分,慕景渊的身影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如同精准报时的钟摆。他先是对着守在一旁、面带忧色的方家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陈书仪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慕医生,你来了。” 方峻林也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也有深深的无奈。方远凝则低声说了句:“麻烦你了,慕医生。”
慕景渊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们,最终落在病床上。方婉凝正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不愿睁开。她的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像易碎的琉璃。他走到床尾,拿起那份生命体征记录表,目光快速而专注地扫过上面的数字,指节分明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划过。
方家人看着他沉稳的动作,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石头似乎稍微松动了一点点。他们知道女儿的情况依旧糟糕,但至少,慕景渊的存在像一根定海神针,让这艘在风暴中飘摇的小船不至于彻底倾覆。他们对慕景渊的感激和愧疚几乎要满溢出来,这份情,沉重得让他们不知该如何偿还。
“慕医生,你看……要不我们先出去待会儿,让婉婉安静一下?” 陈书仪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征询。她看了看丈夫和儿子,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慕景渊放下记录表,目光再次落到方婉凝脸上,点了点头:“好。”
方家人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夕阳的金色光芒透过窗户,将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色调,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药水味和那份沉重的病气。
慕景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文献或打开手机处理邮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方婉凝。光线勾勒出她消瘦的脸颊和脆弱的下颌线,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一片寂静中,方婉凝闭着眼睛,忽然极轻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微弱,像是怕打破这片刻的宁静,又像是积蓄了许久才鼓起的勇气:
“……今天……安和医院,忙吗?”
这突如其来的、主动的、近乎家常的询问,让慕景渊准备去拿床头柜上水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他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前几日的空洞、激烈或彻底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带着一丝怯怯试探的清明。
他迅速收敛了那瞬间的讶异,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伸手将水杯拿过来,递到她手边,才用他那特有的、平稳的语调回答:“还好。处理了一些门诊和科室日常事务。”
方婉凝没有立刻去接水杯,只是继续看着他,仿佛在努力组织语言,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过了几秒,她又问,声音依旧很轻,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手术呢?还……顺利吗?” 她知道他最近很少进手术室了。
慕景渊看着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她问话背后那点小心翼翼的、试图越过自身痛苦去关心他的意图。他沉默了一下,没有选择隐瞒或用“还好”搪塞,语气平淡而坦诚:“最近没有安排手术。”
方婉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迅速垂下了眼帘,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被子外、布满青紫色瘀痕和细小针眼的手背上,声音更低了,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自责和哽咽:“……是因为我吧。都是我……拖累了你……”
这不是疑问,是带着痛楚的确认。
慕景渊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用空泛的安慰来敷衍。他只是看着她低垂的、写满了自我厌弃的头顶,看着她那几根细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揪着雪白的被角,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剥离了大部分情感、近乎冷酷的理性语气回答:
“是,也不是。” 他顿了顿,在她因他这句话而重新抬起带着疑惑和一丝茫然的目光时,继续说道,声音清晰而冷静,“我需要确保自己站在手术台上时,精神是百分百专注的。任何可能影响判断的因素,都必须排除。现阶段,我无法保证这一点。”
他的坦诚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他没有把责任完全推给她,让她独自承受所有愧疚,而是客观地陈述了他的专业判断和个人选择。这种不带感情色彩的理智,反而让方婉凝无法再简单地、一味地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自己,陷入更深的自毁情绪。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慕景渊以为这场短暂的交流已经结束。夕阳的光线在她脸上缓慢移动,将她的侧脸映得有些透明,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昨天……” 她忽然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某种类似于怀念的柔软情绪?“你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很累。”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个他毫无防备地趴在她床边的画面,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看到你那样……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才极轻地、几乎嗫嚅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确认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你的手……也很暖。”
最后这几个字,轻不可闻,却像带着温度的小钩子,轻轻搔刮过慕景渊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看着她被霞光镀上一层柔光的、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努力克服内心障碍、笨拙地表达着一点点关心的模样,心底那片因长久疲惫和沉重压力而冰封的荒原,似乎有一角,正在被这微弱的暖意悄然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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