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靠近与推开(2/2)
当他再次推开病房门时,果然看到方婉凝迅速别开了脸,假装睡着。他没有戳穿,只是像昨天一样,平静地向方家人点头示意,然后走到床边,查看了一下挂在床尾的体温单和护理记录。
“今天医生查房,有新的安排吗?”他问的是齐文兮,目光却落在那个紧闭双眼、睫毛却微微颤动的身影上。
齐文兮配合地回答:“建议今天开始尝试进行一些放松训练和呼吸引导,如果状态稳定,明天可以考虑在家人陪伴下短时间离开病房活动。”
慕景渊点了点头:“循序渐进很好。”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不经意般说道,“我调了班,下午时间比较充裕。”
病床上的方婉凝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慕景渊没有再多说,也没有像昨天那样逼她面对。他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在离床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了下来,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医学文献,低头看了起来。
他就这样安静地待在病房里,不言不语,如同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存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和摊开的书页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宁静。
方家人面面相觑,有些无措,但看着慕景渊那副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请他离开。
方婉凝起初全身紧绷,努力维持着“沉睡”的假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身后那均匀的翻书声和存在感极强的沉默,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和不安。她甚至能隐约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清冽须后水的气息。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推开他,他似乎根本不为所动;接受他,她又觉得自己不配。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深沉的疲惫席卷了她。最终,在那份令人安心的寂静中,她假寐变成了真睡,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悠长。
当她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看向那把椅子——空了。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慕医生刚走没多久。”齐文兮适时地开口,语气温和,“他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看你睡着了,才悄悄离开的。”
方婉凝怔怔地看着那把空椅子,没有说话。一种复杂的、酸涩中夹杂着一丝微弱暖流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蔓延开。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要求,只是用他的存在,无声地告诉她:我在。
这种沉默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也让她试图筑起的围墙,在不知不觉中,又松动了一分。而这场关于“靠近”与“推开”的拉锯战,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胶着的阶段。
接下来的几天,方婉凝的病情并没有像大家希望的那样稳定下来,反而以一种更隐晦、更消耗人的方式恶化。她不再出现之前那种剧烈的惊恐发作和窒息感,但食欲变得极差,送来的饭菜往往只动一两口就再也咽不下去,甚至闻到油腥味就会一阵阵干呕。精神科调整了口服药物,但她时常连药片都无法顺利服下,偶尔强忍着吞下去,过不了多久也会伴随着胃液吐出来。
她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蒙上了一层灰败的倦意,眼窝深陷,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连抬手都显得费力。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她推开慕景渊的意图也更加明显。只要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她就会立刻闭上眼睛,将自己伪装成沉睡的样子,无论他停留多久,她都紧抿着唇,不发一言。有时他甚至会在晚上九、十点钟才出现,只为看她一眼,向守夜的方远凝或齐文兮低声询问一下她当天的进食情况、呕吐次数和生命体征数据。若有时间,他会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一小会儿,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沉睡,或伪装沉睡的侧脸,眼神深沉难辨。
慕景渊和齐文兮都清楚地目睹着她情况的一步步恶化,两人私下多次沟通,调整用药方案,尝试不同的心理疏导方法,甚至请了营养科会诊,但效果甚微。那种看着她生命力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如同钝刀割肉,折磨着每一个关心她的人。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夕阳的光线格外柔和。一直没什么精神的方婉凝,忽然轻声对守在床边的母亲陈书仪说:“妈……我想出去透透气。”
陈书仪一愣,随即立刻摇头,语气充满了担忧:“婉婉,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呢?外面有风,你身体这么虚,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再等等,等你好一点……”
方婉凝没有再坚持,只是失落地垂下眼睫,那灰败的脸上更添了一丝令人心碎的寂寥。
就在这时,慕景渊如同过去几天的每一个傍晚一样,准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刚结束一天的工作,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步伐依旧沉稳。
他走进来,惯例性地先看向病床。今天方婉凝没有装睡,她睁着眼睛,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慕景渊转向齐文兮,用眼神询问今天的情况,齐文兮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并不乐观。
就在慕景渊准备像往常一样,查看一下记录就离开时,方婉凝却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他。她的眼睛因为消瘦显得格外大,却没什么神采,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却清晰地叫出了那个久违的、带着依赖的称呼:
“景渊……”
慕景渊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住,有些愣怔地看向她。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这样叫他了。
方婉凝望着他,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我……想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