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你没事吧(2/2)

病房是单人间,很安静。周河叙半靠在病床上,脸色是长期疾病缠身特有的苍白,身形清瘦,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正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李医生率先开口,语气温和:“河叙,感觉怎么样?这位是神经外科的慕景渊主任,林主任临时有事,请慕主任来帮你看看。” 周河叙放下平板,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但很清晰:“麻烦各位医生了。慕主任,您好。”他的目光落在慕景渊身上,带着礼貌的打量。

慕景渊走上前,神色是一贯的专业和冷静:“周先生,你好。我需要为你做一些神经系统的检查,可能会需要你配合完成一些动作,过程中如果有任何不适,请随时告诉我。” “好的,没问题。”周河叙十分配合。

慕景渊开始进行详细的神经系统查体,动作熟练而轻柔。他检查了周河叙的瞳孔对光反射、眼球运动、面部感觉和运动功能,又让他做了交替指鼻、跟膝胫试验等共济运动检查,并仔细评估了他的肌力和肌张力,以及四肢的痛温觉和触觉。

“这里感觉有异常吗?比如灼热感、刺痛感?”慕景渊用叩诊锤的柄端轻轻划过周河叙的小腿和足底。 周河叙微微蹙眉:“嗯,一直都有,像有很多小针在扎,尤其是脚,有时候晚上会更明显些。”

慕景渊点了点头,记录了下来。在整个检查过程中,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周河叙放在床头的几本样书和散落的几张画稿复印件。画稿的风格他认得,细腻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正是方婉凝的手笔。而样书的封面上,清晰地印着作者名——星河。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完全吻合。眼前这个正在忍受疾病折磨、却依然眼神明亮的男人,就是那个与方婉凝通过邮件沟通、给予她工作机会,甚至可能在她试图重建生活的过程中,提供了某种无形支持的委托人——星河。

慕景渊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着手中的检查,仿佛只是一个医生在专注地评估他的病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确认这一事实的瞬间,心底那丝微妙的波澜。他看着周河叙,这个与方婉凝因艺术而产生交集、同样身处逆境却似乎依然保持着内心光亮的陌生人,第一次,不仅仅是以医生的身份,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审视。

慕景渊的检查细致而专注,周河叙也十分配合。当慕景渊用小手电检查他的眼底时,周河叙忽然主动开口,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慕医生,我的视神经也受过点影响,八年前有过一段时间的暂时性失明,大概持续了两个月左右,后来慢慢恢复了,但视野边缘偶尔还是会有点模糊,像有蚊子在飞。”

听到这话,慕景渊检查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对上周河叙那双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有整整两个月,看不见任何光亮。

“暂时性失明……”慕景渊重复了一句,声音依旧平稳专业,“是法布雷病引起的角膜涡状浑浊和视网膜血管迂曲,累及视神经导致的。这种情况在病程中确实可能出现。”他一边解释着病理,一边更仔细地观察着周河叙的眼底情况。

“是啊,”周河叙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苦涩,反而有种历经磨难后的豁达,“那两个月挺难熬的,世界一下子全黑了,什么都做不了。不过,也正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就变得特别灵敏,心也好像静下来了。听到了很多平时忽略的声音,也想通了很多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回忆的悠远,“后来能重新看见东西,哪怕是模糊的,都觉得是恩赐。所以现在,我格外珍惜能看到的每一幅画,每一处风景,包括……”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头的画稿,“……这些能赋予故事灵魂的插画。”

他的话很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慕景渊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慕景渊见过太多被疾病击垮、怨天尤人的患者,但像周河叙这样,在漫长的病痛折磨中,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从中淬炼出对生命更深感悟和珍惜的人,并不多见。

这个男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坚韧和一颗通透的心。

慕景渊不动声色地继续完成检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婉凝的面容。她笔下的那些画,沉静中带着力量,是否也受到了这位委托人的某些影响?一个在黑暗中聆听过世界的人,一个在病痛中依然努力发光的人,他所创作的故事,他所选择的插画师,以及他对待生命的态度……这三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妙的、相互映照的联系。

“检查完了,周先生。”慕景渊直起身,收起检查工具,“你的神经系统目前存在明确的感觉神经病变,这是法布雷病的典型表现之一。我们会结合你的整体情况,在心内科主导下,制定最适合你的神经方面管理方案,重点是控制疼痛、预防脑血管事件的再次发生。”

他的语气专业而冷静,但看向周河叙的目光里,除了医生的审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尊重的东西。这位笔名为“星河”的作家,不仅仅是一个病例,更像是一个在生命逆境中,依然努力燃烧自己、甚至可能无意中照亮了他人的存在。

“谢谢你,慕医生,辛苦你了。”周河叙微笑着道谢,眼神依旧明亮。

慕景渊微微颔首,带着贺念辰和许书意离开了病房。走在回神经外科的路上,两位住院医师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见到的罕见病例和慕主任精准的检查。而慕景渊却比来时沉默了许多。

从心内科病房出来,周河叙那双平静豁达的眼睛,以及他提及失明经历时淡然的语气,如同投入慕景渊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这涟漪不可避免地牵连出了另一个身影——那个同样身处困境,却也开始尝试在画布上寻找出口的方婉凝。

想起周河叙就是“星河”,想起方婉凝正在与他合作,更想起昨天叶黎初那句“我去见过方婉凝了”,几乎能想象方婉凝那强装镇定的样子……一种混杂着担忧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走回神经外科办公室的走廊上,拿出了手机,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的提示音响了很久,就在慕景渊以为无人接听准备挂断时,那边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 方婉凝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迟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似乎没料到会是他打来。

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间,慕景渊感觉自己准备好的、所有关于工作、关于星河病情的、看似自然的开场白,都瞬间从脑海中蒸发殆尽。他原本想以医生关心合作者的插画师为切入点,询问她是否知晓星河病情,或者只是确认她状态是否平稳。但此刻,他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景渊喉结微动,几乎是凭着本能,用一种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的声音轻声问道:“昨天…听小初说,她去见过你了?” 他顿了顿,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平常些,却终究掩不住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