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界限(2/2)
方远凝连忙回答:“她是去和一个住院的作家谈画稿的事情……” 他说着,脸上也露出了懊悔的神色,显然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先扶她进去休息吧。” 慕景渊没有再多问,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方婉凝安定下来。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将方婉凝送回她的房间。她似乎累极了,也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接触到熟悉的床铺,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轻轻带上女儿的房门,陈书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方峻林和方远凝的脸色也异常凝重。
客厅里,气氛压抑。慕景渊看着忧心忡忡的一家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医生特有的严肃和不容置疑:
“方先生,方太太,方侓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我理解你们希望婉凝能尽快回归正常生活,独立起来。但是,我们必须正视她目前的状况。”
他的语气加重了些:“她的心理创伤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承受能力也非常脆弱。医院,尤其是亲眼目睹急救、生死这类场面,对她而言是极高强度的刺激源。这种刺激很可能直接触发她创伤性的记忆,导致情绪崩溃,甚至……可能让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他看着方婉凝房间的方向,最终给出了清晰而坚定的建议: “所以,我的建议是,在她心理状态没有达到一个更稳定、更坚固的水平之前,尽量减少让她独自外出,特别是像医院这样潜在风险较高的环境。这不是限制她的自由,而是保护她,避免今天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下一次,未必能这么幸运及时干预了。”
夜色渐深,方家客厅里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敲在沉重的心上。慕景渊的建议如同冰冷的判决,让陈书仪最后的侥幸也彻底粉碎。她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肩膀不住地颤抖。
“难道……难道婉婉以后就只能关在家里了吗?”她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慕景渊,又看向丈夫和儿子,“她还那么年轻……”
方峻林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他的背脊似乎更驼了些,声音沙哑:“慕医生说的是对的……是我们太心急了,差点又害了婉婉。” 他看向慕景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无力,“慕医生,今晚真的……多亏你了。谢谢你及时护住了她。”
方远凝站在一旁,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他看着慕景渊,这个曾经几乎成为他妹夫的男人,此刻却以一种绝对专业、甚至带着疏离的姿态站在这里,给出最冷静也最残酷的诊断。他喉咙发紧,最终也只能干涩地说:“我们明白了,慕医生。以后……我们会更加注意,不会再让她单独去可能受刺激的地方。”
慕景渊看着眼前这沉浸在痛苦和自责中的一家人,目光最后落在方婉凝紧闭的房门上。他能想象门后那个脆弱灵魂此刻的惊惶未定,也能感受到方家人那几乎要溢出的担忧和无力。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如果情况稳定,可以让齐医生,从精神科角度再做一次评估和疏导。我先告辞了。”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走向玄关。背影依旧挺直,却在灯光下拉出一道漫长而孤寂的影子。
送走慕景渊,方家客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书仪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疲惫的抽噎。方峻林坐在沙发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方远凝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都是我的错!” 他懊悔地低吼,“我就不该答应让她去医院谈什么画稿!”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方峻林打断他,语气带着疲惫,“慕医生说得对,是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以后……婉婉的事,必须更加谨慎。”
这一夜,方家无人安眠。担忧、后怕、自责,如同无形的蛛网,将每个人紧紧缠绕。
与此同时,慕景渊回到了他那间空旷冰冷的公寓。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深沉。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婉凝在他怀中颤抖、脸色惨白的样子,回放着她哥哥复杂难言的眼神,回放着方家父母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感激与痛苦。
他抬起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冰冷肌肤的触感和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栗。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尽量减少让她独自外出……”
这句话是他作为医生,基于专业判断给出的最理智、最正确的建议。可当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中某个角落,也随之悄然封闭。他亲手,再次加固了那道将她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的壁垒,也再次确认了自己与她之间,那条无法逾越的、由医生和病患身份划定的界限。
他知道,今晚的出手相助,不过是漫长冬季里一次偶然的、短暂的破冰。当太阳再次升起,他依然是他,那个冷静、克制、背负着过往的慕景渊。而她,也依然是被困在创伤与愧疚中,需要被小心翼翼保护的方婉凝。
他们就像两条短暂相交后又迅速分离的线,各自朝着既定的、孤独的方向延伸下去。夜色深沉,他独自站在窗前,仿佛一座沉默的孤岛,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声的海浪拍击。
第二天一早,齐文兮得知了小姑子昨晚的情况后,交接完工作,立刻赶回家。她没有像陈书仪那样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波动,而是直接进入了专业角色。
她仔细询问了方远凝事情经过,又去房间轻声唤醒了方婉凝。方婉凝醒来后,眼神还有些茫然和残留的惊惧,但在看到嫂子温和镇定的面容时,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齐文兮没有急着追问细节,只是柔声引导她做了几个简单的放松练习,评估了她的生理指标和情绪反应速度。
“婉凝,”齐文兮握着她的手,语气平和而肯定,“昨天的经历确实非常吓人,你的反应是正常的创伤应激表现,不是你的错。我们慢慢来,不用急。”
她转向忧心忡忡的公婆和丈夫,给出了专业的建议:“短期内避免高刺激环境是必要的。但完全隔离也不是办法,可能会加重她的无助感和自我否定。我们可以尝试循序渐进的暴露疗法,比如先从在我们的陪伴下在小区里短时间散步开始。另外,工作方面……” 她顿了顿,“如果那个作家‘星河’先生情况稳定了,或许可以尝试线上沟通?这既能维持她与外界的连接和成就感,又能控制风险。”
方远凝立刻表示:“我回头就联系星河先生说明情况,看看能否转为线上沟通。他人很好,应该能理解。”
而此刻,在医院病床上逐渐恢复的星河,也从护士那里听说了昨天有位来看他的插画师女士受了惊吓。他内心感到十分抱歉,同时也对那位能画出如此细腻、充满故事性画作的女士产生了更深的好奇和一丝莫名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