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中秋快乐(1/2)
吉他最后的余音在病房里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宁静。方婉凝靠在枕头上,眼皮一下下地耷拉着,嘴里还无意识地哼着《虫儿飞》的调子,最终被沉沉的睡意彻底俘获,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慕景渊轻轻地将吉他靠在墙边,动作缓慢而小心,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来之不易的平静。他站起身,目光在方婉凝恬静的睡颜上停留了片刻,那短暂清醒般的话语,与她此刻无知无觉的安然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的心口闷闷地发疼。他没有再看方家人,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离开,然后便转身走出了病房。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决绝后的疲惫。
走廊里的灯光冷白而安静。慕景渊刚带上门,一转身,却差点撞上两个人。是许书意和贺念辰。他们显然刚才就在附近,或许是被歌声吸引而来,此刻脸上都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担忧和一丝尴尬。
“主…主任?”许书意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声音有点结巴,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显得有些无措,“我们……我们来送一下明天手术的术前评估报告,刚好路过……”她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眼神飘忽不定地瞄了一眼病房门,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弹唱。
贺念辰相对镇定些,但也掩不住关切之情,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文件递上,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主任,这是您要的报告。” 他的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慕景渊泛红的眼角和眉宇间尚未完全平复的沉郁,聪明地没有多问一句。
慕景渊接过文件夹,指尖微凉。脸上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日工作时的冷静面具,只是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几分,像是被砂纸磨过:“嗯,辛苦了。放我办公室就好,我明天看。”
“好的,主任。”两人齐声应道,却都没有立刻离开。许书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声补充道,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主任……您……没事吧?刚才……弹得很好听……”她说完就后悔了,脸颊微微泛红,低下了头。
慕景渊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宽阔的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便迈开长腿,径直朝着电梯间走去,没有再给他们任何询问或表达关心的机会,那背影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看着主任消失在电梯门后的背影,许书意和贺念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
“主任他……”许书意压低声音,满是忧虑,“他刚才是不是……哭了?”
贺念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她:“走吧,别瞎猜了。主任的事,不是我们能过问的。”他拉了拉许书意的白大褂袖子,语气严肃,“把报告送办公室去。记住,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哦……”许书意闷闷地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病房门,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而病房内,方家人依旧沉浸在刚才那震撼而心酸的一幕中,久久无法回神。陈书仪走到床边,为女儿掖好被角,手指轻柔地抚过方婉凝微微汗湿的额发,眼泪无声地落下,声音哽咽着:“这孩子……刚才那是……清醒了吗?还是……只是昙花一现?”
方峻林重重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搓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疲惫而沉重,带着无尽的茫然:“谁知道呢?也许……只是混乱中的一点灵光吧。”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红血丝,“但不管怎样,刚才那一刻……她看起来……没那么痛苦。”
方远凝靠在墙上,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眼神复杂地看着熟睡的妹妹,又望向门口慕景渊离开的方向,低声道:“可是慕医生他……他最后看婉婉的眼神……还有他弹琴唱歌的样子……他好像……下定决心了。” 他回想起慕景渊那句“如果我是你”的问话和最后那句坚定的“好”,心里五味杂陈,“他是不是……打算不管婉婉清不清醒,都继续这样陪着她了?这对他……太残忍了。”
这句话让方家父母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愧疚。他们既殷切希望慕景渊这盏“明灯”能继续照亮女儿黑暗的世界,又深知这份“光明”是以燃烧他自己为代价。这份人情债,早已沉重到让他们无法安心承受,每一次看到慕景渊疲惫的身影,都像是在拷问他们的良心。
“我们方家……欠慕医生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陈书仪哽咽着说,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深的自责,“当初要不是我们婉婉……黎川那孩子也不会……现在又拖累了景渊……”
方峻林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声音沙哑:“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最重要的是婉婉能好起来……只要她能好起来,哪怕用我的一切去换,我都愿意……”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一个父亲的无奈和心痛。
窗外,月色渐明,清辉透过窗户,洒在沉睡的方婉凝和心事重重、被愧疚与希望反复煎熬的方家人身上。
而已经驶离医院的慕景渊,正独自一人穿梭在城市的霓虹灯影中。车窗外流光溢彩,热闹非凡,却丝毫照不进他深邃沉寂的眼眸。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骨节分明,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方婉凝那声清醒的“慕医生”,以及后来稚嫩却试图温暖他的歌声。巨大的痛苦、无法推卸的责任、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复杂牵绊,以及那份在吉他声中最终做出的、近乎义无反顾的决定,在他心中交织翻滚,如同暗潮汹涌。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注定艰难,布满荆棘和无法预知的痛苦。但至少在此刻,他不再犹豫,不再试图用理智划清那早已模糊的界限。他只需要在她需要的时候,弹一首歌,陪她一段路,成为她混乱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直到她不再需要,或者……直到他自己再也无法走下去为止。
夜,还很长。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似乎在这一曲《虫儿飞》之后,驶向了一个更加迷雾重重、却也更加紧密纠缠的未来。
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滑向中秋。医院里的桂花香气愈发浓郁,甜腻中带着一丝清冷,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每个角落。
中秋前夜,慕景渊难得准时下班。刚脱下白大褂,手机就响了,是母亲黎夏打来的。电话那端,黎夏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甚至有些讨好:“景渊啊,明天中秋,你……晚上能回来吃饭吗?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鲈鱼。黎初也说回来。”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不快的话题,只絮叨着家常菜。
电话这端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慕景渊略显沉重的呼吸声。然后,传来他略显疲惫但异常平静的声音:“好,妈。我明天忙完就回去。”
“哎,好,好!”黎夏的声音立刻轻快了不少,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慰,“那妈等你啊!路上开车小心!” 她不敢多说,生怕儿子反悔,赶紧挂了电话。
慕景渊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映在他眼中,却激不起一丝节日的喜悦涟漪。他下意识地再次拿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无意识地滑动,最终停留在那个早已不会拨出的号码上,指尖悬停良久,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将手机沉默地收了起来。团圆的节日,总是更容易凸显失去的空洞。
中秋当天,医院里也比平日多了一丝刻意营造的节日氛围。一些病房门口挂上了小小的、透着暖光的灯笼,护士站也摆上了各式各样的月饼,有病人和家属来来往往,互道祝福,但这份热闹之下,依旧掩盖不住疾病带来的沉重底色。
慕景渊照常完成了上午的查房和一台预定好的急诊手术。下午,他特意空出了两个小时。他没有直接去看方婉凝,而是先回了一趟公寓。公寓里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他快速冲了个澡,温热的水流暂时冲刷掉身体的疲惫,却洗不去心底的沉重。换下带着浓重消毒水味的衣服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床头柜上的一张旧照片——那是几年前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叶黎川笑得一脸毫无阴霾的灿烂,露着虎牙,手臂亲昵地、充满信赖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慕景渊系扣子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传来尖锐的刺痛。他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视线,用力将最后一颗扣子系好,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股骤然涌上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涩和愧疚强行压下去。他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充满回忆的空间。
开车前往医院,他到的时候,下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方婉凝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崭新的、雪白的兔子形状毛绒玩偶——那是方远凝昨天买来哄她开心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兔子的长耳朵,看起来异常安静而乖顺,像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
看到慕景渊推门进来,她立刻抬起头,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一样,瞬间焕发出神采。她放下怀里的兔子玩偶,朝着他伸出双手,脸上露出一个被家人反复教导过的、略显程式化的笑容,声音清晰地喊道:“景渊!中秋快乐!”
这句话说得异常流畅,字正腔圆,像是排练过很多遍,反而少了几分真切的情感。
慕景渊脚步几不可察地微顿了一下,心中掠过一丝异样感,但很快便被他忽略。他走过去,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应她伸出的手,而是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十分精致的月饼,递到她面前,声音尽量保持平和:“中秋快乐。这是豆沙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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