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淤青(2/2)
这单薄的身影,莫名地让她想起了叶黎川术后穿着宽大病号服时,那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走的肩胛轮廓。她拧开保温杯,将温热的牛奶小心地倒进一个干净的塑料瓶盖里。或许是食物的香气最终战胜了恐惧,猫咪犹豫着,终于小步凑近,低头小口舔舐起来。方婉凝静静地看着,目光落在自己袖口沾染的一抹群青颜料上——是今天赶稿时不小心蹭到的,这沉静的蓝色,恍惚间与记忆中慕景渊钢笔漏墨晕染在雪白病历纸上的痕迹重叠起来。“慢点喝...”她轻声呢喃,话音未落,巷口传来出租车清晰的刹车声。车门打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了下来,慕景渊站在流动的光影里。
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裹着挺拔却明显清减了的身形,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仁济堂”的牛皮纸袋,几根干枯的草药梗倔强地支棱在袋口。昏黄路灯清晰地照亮了他眼底浓重的青黑,下颌新生的胡茬像蒙了一层疲惫的霜。这疲惫的浓度,瞬间将方婉凝拽回了几个月前——毕业前夕,叶黎川被紧急收住院的那个混乱下午。他付了车费,转身似乎要往巷子深处走,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愣住。“慕...慕医生。”
她声音微紧,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他手中沉甸甸的“仁济堂”纸袋上。慕景渊顺着她的视线,也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药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粗糙的牛皮纸表面。“它经常在这里?”慕景渊的目光转向那只重新凑近、小心翼翼舔着地上残奶的三花猫,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观察一个客观存在。“嗯...最近下班常看到。”方婉凝蹲下去,把翻倒的瓶盖扶正,又掰了一小块饭团放进去,“瘦得厉害,可能是刚被遗弃的。” 她没提自己包里其实常备着猫粮,这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也说不清。
慕景渊走近了一步,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不会惊扰到猫的距离。昏黄的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流浪动物...生存不易。”他淡淡地说,视线落在猫咪耸动的肩胛骨上,那专注的神情,让方婉凝恍惚觉得他是在看一张x光片,“尤其是城市里。”
“是啊...”方婉凝轻声应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围巾的流苏。巷子里的风似乎小了些,空气里弥漫着牛奶、落叶和若有似无的中药味。她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他,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黎川...他最近还好吗?看消息说,复健有进步?”
提到弟弟的名字,慕景渊眼底那层冰封般的疲惫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一点点暖意。“嗯。”他应了一声,很简洁,但语气明显柔和了几分,“能自己走一小段了。虽然慢,但很坚持。” 他顿了顿,目光从猫身上移开,落在方婉凝脸上,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似乎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她在病房外徘徊的样子,“他常提起你。”一丝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方婉凝的鼻尖。她匆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猫咪面前的饭团:“那就好...他,他一直都很坚强。”
那句“你呢?你最近怎么样?”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却化成了更实际的担忧,目光忍不住再次瞟向那个药袋,“...调理,还顺利吗?”
慕景渊顺着她的目光,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袋,几根伸出的草药梗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老方子,调理为主。”他的回答依旧简短,带着医生特有的、点到为止的克制,没有抱怨,也没有详述。他抬眼,视线掠过她沾着颜料的袖口和帆布包棱角分明的轮廓,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你呢?工作...还适应吗?”“啊,还好。”
方婉凝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就是...画不完的稿子,改不完的需求。”她扯出一个笑容,带着初入职场新人的那种无奈,“跟在大学画画,挺不一样的。”慕景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是完全理解这种转变的阵痛。“嗯。任何领域,从学习到实践,都需要过程。”他的语气平淡,却莫名有种安抚的力量。
街对面商铺的霓虹招牌骤然亮起,变幻的光扫过程述白沉静的侧脸。短暂的交谈后,空气似乎流动起来,不再那么凝滞,但那份沉甸甸的、关于病痛和时光流逝的底色仍在。他再次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走了。”
依旧是简洁的告别,听不出情绪。“嗯...再见。”方婉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慕景渊转身,深灰色大衣的背影汇入巷口匆匆的人流。方婉凝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她摸到包里速写本坚硬的边缘,也摸到了侧袋里那个下意识买的、还带着微温的红糖蒸糕。看着那融入都市光影的背影,那句在舌尖徘徊了许久的“你...按时吃饭了吗?”,终究还是被巷子里的冷风吹散了。她最终只是把蒸糕往包里更深地推了推。三花猫埋头吃着饭团。
方婉凝起身,风送来一丝极淡的当归味,很快便被炸鸡店的油烟吞没。那句未能出口的关切,和那只舔着牛奶的小猫一样,留在了身后昏黄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