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哭戏不能假(松江夜埠·晚音社临时排练舱)(2/2)

“婆婆说得对。”她声音冷冽,“柳家改的‘霓裳垂泪’,那是给男人看的媚态,是撒娇,是求怜。而原本的‘贵妃泣血’……”

她笔尖一顿,力透纸背:“泣血不是演悲。是把那口血生生咽回去,让它在肚子里滚上一圈,烫烂了五脏六腑,再化作干涩的火,从眼睛里硬挤出来。”

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手叠琴身,齐诵此句——‘血泪非泪,乃心头余烬’!”

十六只手掌层层叠叠压在琴弦之上。

并没有人真正拨动琴弦,但随着那句念白出口,琴箱内部竟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鸣。

那是木头在震颤,是空气在共振。

“噗——”

墙角的几盏油灯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齐齐爆出一朵灯花。

火苗猛地窜高三寸,将原本昏暗的船舱映得一片血红。

“这……这是……”阿苦的手抖得像筛糠,他另一只手正拿着那卷刚从胭脂匣里拆出来的竹简。

他疯狂地对照着手里的《霓裳谱》残页,又哆哆嗦嗦地去翻另一本从百戏空间里抄录出来的《面相律》。

“班主!我对上了!”阿苦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变调,“柳家那帮孙子太阴了!他们改掉的‘垂泪’句,运气的路子全是避开眼周大穴的,那是养生戏!可这原始谱上的‘泣血’句……”

他指着竹简上那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般的朱批:“每一个字对应的面部肌肉牵动轨迹,都要强行逆冲‘承泣’、‘四白’几处穴位。这是在用面部经络行险!这正是《面相律》里那一章失传的‘鬼面锁魂术’!”

难怪柳家要删。

这不是单纯的改戏,这是在阉割技艺的锋芒,把杀人的刀磨成了切菜的片儿。

就在这时,舱门再次被推开。

顺叔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还带着湿气的信笺:“班主,夜公子那边送来的急件。说是今晚抄没墨痕书屋的清单。”

苏晚音接过信笺,目光飞快扫过那一长串查封的书目,视线最终停留在末尾那行不起眼的小字上。

负责此次查封清点的校勘司主簿——裴砚之。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细刺,扎得她瞳孔微缩。

她下意识地将信笺翻了个面。

信纸的背面并非空白,而是被人废物利用,写满了一篇关于音律考证的随笔。

字迹苍劲,透着股少年意气,却又在转折处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执拗。

而在这篇随笔的落款处,赫然盖着一枚熟悉的火漆印章——墨痕书屋。

苏晚音的手指在那个印章上摩挲了一下,随后缓缓抬眼,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抚琴的身影上。

“沈先生。”

沈砚秋的手指停在了琴弦上。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那张清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苏晚音没说话,只是将那张信笺反转,展示在他面前。

那是他少年时的笔迹。

那是他曾经的名字。

沈砚秋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藏着半辈子的颠沛流离。

他缓缓抬手,摘下了左耳那枚用来掩饰的玉玦。

玉玦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在他左耳后的翳风穴旁,一道细长而狰狞的旧疤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那疤痕蜿蜒扭曲,若仔细看去,那形状竟与信笺上那枚“墨痕书屋”的火印轮廓,分毫不差。

那是烙印,是奴记,也是他沈砚秋早已死去的过往。

苏晚音放下信笺,从袖口的针包里缓缓抽出一根银针,就着案上的烈酒擦了擦。

“别动。”她起身,一步步走向沈砚秋,针尖在灯火下闪着寒芒,“这道疤底下的淤血若是不放出来,你这耳朵,早晚还得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