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御前没有戏(2/2)
第二件证物,是一张从火浣衣上拓印下来的地契图复印件。
苏晚音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此图乃臣女母亲遗物中所藏,其上所绘,正是苏家班旧日盘踞的城南‘百乐坊’地契。图上朱笔标注:‘强占三十载’。请陛下着户部核查,如今这块地,在何人名下。”
户部尚书闻言出列,面有难色,却不敢不答:“回……回陛下,‘百乐坊’如今……是裴尚书府上的产业。”
“轰”的一声,朝堂之上,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裴元启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明鉴!此乃污蔑!苏家当年犯下弥天大罪,家产充公,臣是……是按市价从官府手中购得,手续齐全!”
“是吗?”苏晚音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么,请看第三件证物。”
那是一叠纸,纸张泛黄,上面的字迹稚拙无比,正是由过目不忘的小石头凭记忆默写出的、当年苏家案的户部批红残文。
“此乃当年苏家案卷宗中,关于家产处置部分的誊抄文。请刑部主审大人,当场核对原档。”
刑部尚书立刻命人取来封存的卷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两相对照。
很快,主审官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高举起两页文书,颤声道:“陛下!苏家原案卷宗中,关于财产处置的关键一页……被人用誊抄本替换了!笔迹与前后文书截然不同!而这伶人所呈的默写稿,其内容、格式,反与卷宗前文的笔迹、行文习惯……完全吻合!”
满殿死寂,唯有主审官因惊骇而加重的呼吸声。
真相,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宫中嬷嬷竟不顾殿前侍卫的阻拦,踉跄着闯了进来,手中死死捧着一只烧得焦黑的木匣。
“冯嬷嬷?”有认得她的老臣失声惊呼。
冯嬷嬷扑倒在地,泪流满面,高举木匣:“陛下!老奴有证!这是……这是当年凤娘娘居所焚毁后,老奴从灰烬里扒出来的遗物!”
凤娘,正是苏晚音母亲苏明月的宫中闺名,当年她曾短暂入宫为太后献艺,深得喜爱。
在皇帝的默许下,冯嬷嬷颤抖着打开那只焦黑的木匣。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半枚被熏得漆黑、已经干枯开裂的胭脂盒。
她用衣袖擦去盒底的黑灰,露出一行细小的刻字——“苏氏晚音,七岁生辰”。
一直站在文臣队列中,沉默不语的翰林院大学士孟先生,在看清那行字的瞬间,老泪纵横,当场痛哭失声:“错不了!这是苏家班传女不传子的信物‘寸心盒’!当年明月得了此物,还曾拿给老夫看过!此事,只有我们几个至亲故旧知晓啊!”
物证、人证、情证,环环相扣!
龙椅之上,皇帝的脸色已从肃杀化为雷霆震怒。
他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
“好!好一个手续齐全!”他指着抖如筛糠的裴元启,声如寒冰,“传朕旨意!将裴元启、裴少卿父子打入天牢!着三司会审,彻查三年前苏家旧案!凡涉案者,一律严惩不贷!”
圣旨一下,便是乾坤底定!
退朝后,晚霞染红了宫墙的飞檐。
苏晚音走出宫门,在一处暗影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夜玄宸依旧一袭寻常的锦袍,仿佛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质子,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藏着运筹帷幄的星河。
他递过来一封蜡丸密报,声音低沉而悦耳:“裴元启在入狱前,已密令心腹连夜调动私兵,封锁了城南三处码头,看样子,是准备将历年贪墨的赃银转运出京。”
他看着她素净的脸,眸光微动,由衷地赞叹:“你今日,不用一寸机关,不唱一句曲词,不演一段幻梦,却让这整个朝堂为你一人转身。苏晚音,这才是真正的‘戏火’,足以燎原。”
苏晚音接过蜡丸,指尖的温热让她微微一顿。
她抬眸,望向宫墙尽头那轮正在缓缓沉下的夕阳,摇了摇头。
“还没完。”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他们以为我今日是在御前演了一场翻案戏,其实……我一直都在拆台。”
而在城中另一端,裴府一间密室之内,被禁足的裴少卿在得到消息后,状若疯魔。
他疯狂地撕扯着墙上悬挂的名贵画卷,赤红着双眼,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苏晚音!我要你死!我要让你再也唱不出一个字!一个字都唱不出来!”
夜色渐浓,晚音社的众人还沉浸在白日翻案的狂喜之中。
小石头更是兴奋地在院子里翻着跟头,嚷嚷着要给先生写一出新戏,就叫《御前呈证》。
然而,当负责守夜的老杜头推开戏社大门,准备落锁时,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一股不同寻常的、混杂着血腥与陈腐气味的寒意,从门外扑面而来。
平日里热闹的街口,此刻竟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一声犬吠都听不见。
老杜头皱起满是沟壑的眉头,缓缓探出头去。
门前的青石板路上,空无一物。
但那股不祥的气息,却愈发浓烈。
他举起灯笼,将光亮投向更远处的街角暗影。
光影晃动间,他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样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晚音社的牌匾之下,像是一份连夜送达的、来自地狱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