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废墟搭台,她要唱破天穹(2/2)

《兰陵王》的三重魂魄,要求演员在瞬息之间完成巨大的情感跨度与人格切换,唱念做打,对气息、肌肉、乃至眼神的控制都必须达到极致精准。

苏晚音将自己关在后台,每日闭门苦练。

她时而是那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说话都结巴的怯懦书生;时而又化身头戴鬼面、在舞台上疯魔般腾挪跳跃的战神,嘶吼声几乎要撕裂喉咙;转瞬间,她又卸下一切癫狂,变作凝望故土、满目悲悯的亡灵,一滴清泪恰好在唱至末句时滑落。

不过三日,她的嗓音便沙哑至几近失声,练到极致时,咳出的痰中都带着血丝。

小豆子心疼不已,偷偷往她茶水里加了双份的蜂蜜润喉,却被她一眼识破,将茶碗推开。

“别哄我。”她声音嘶哑,眼神却亮得惊人,“别人家的戏,是养着嗓子唱。我这场戏,是要用命来换。这一关,没人能替我走。”

她甚至让戏班里最天真、毫无戏剧常识的丫鬟阿芜,闭上眼睛坐在台下,只凭耳朵听她唱,实时反馈最直观的情绪波动。

“班主,您刚才那段悲声……听着不像真的伤心,有点像……像假哭。”

“那一声怒吼太突然了,不像疯,倒像是跟人吵架。”

苏晚音不厌其烦,一遍遍地调整、打磨。

七日后,当她终于能将三种魂魄融于一身、切换自如时,云裳坊也向全京城放出了消息。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耀的噱头,宣传海报上,仅有一句语焉不详却引人遐想的话:

“非台非阁,非梦非幻,入者自知。”

首演定名,《兰陵破》。

演出前夜,暴雨倾盆。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领着几个杂役,趁着夜色与雨声的掩护,潜入了落霞园。

正是鸣玉坊的班主,陈九龄。

他看着眼前这简陋得可笑的“舞台”,眼中满是鄙夷与怨毒。

他要毁了那些陶瓮,割断那些麻布,让苏晚音明日当着全京城的面,沦为最大的笑柄!

然而,他的人刚摸到坡顶,火光骤起!

埋伏在废墟两侧的戏班成员手持火把,如神兵天降,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苏晚音立于中央那三根斜柱的最高处,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她静静地盯着那个曾抱着自己长大、教自己第一句唱词的老仆,声音比这夜雨还要冷,如淬了冰的刀锋。

“陈伯,你要毁的,不是我的台——”她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是你苏家血脉,最后的尊严。”

陈九龄被火光映照,老脸涨得通红,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拄着拐杖,嘶声力竭地吼道:“伶人安分守己,唱好自己的曲儿就是本分!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又是显灵,又是弄这些神神鬼鬼的妖法!苏家就是毁在‘妖戏’二字上,你还要重蹈覆辙,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苏晚音仰头,任雨水打在脸上,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便让这天,这地,这满京城的人都睁大眼睛看一看,谁,才是真正的‘妖’!”

次日黄昏,雨过天晴,落霞园外已是人头攒动。

百姓们被那句“非台非阁,非梦非幻”勾起了无穷的好奇,想看看这闻所未闻的“环形戏”究竟是何物。

而那些收到风声的权贵富商,则大多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看苏晚音如何在全城封杀下,当众出丑。

暮色四合,鼓未响,风先起。

当第一通鼓沉沉落下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鼓声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引得坡顶的九只陶瓮发出低沉的共鸣。

一股肉眼看不见的声浪,如冰冷的潮水,缓缓漫过所有人的脚底,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第二通鼓起,沈砚秋亲自执槌,槌点疾如骤雨,那股低频的震动愈发强烈,许多人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与鼓点同步,一阵阵地失序、紊乱!

“咚——!”

第三通鼓,如晴空霹雳,在长空炸裂!

就在这一刹那,苏晚音一身血色斗篷,自斜柱顶端如鬼魅般飘然落下。

她没有立刻开唱,只是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呜咽,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而后,那呜咽渐转凄厉,再转狂啸!

刹那间,所有观众都产生了一个相同的幻觉——仿佛脚下的大地正在开裂,有一支沉默了千年的亡魂军团,正踏着这撼动心魄的鼓点,从地狱深处重返人间。

当她演至兰陵王卸下面具,化为亡灵,回首凝望故土那一幕时,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忽然,观众席后排,一个身形魁梧、满脸风霜的老将模样的观众,毫无征兆地踉跄起身,浑浊的老眼中泪水决堤而出。

他双膝一软,竟朝着舞台的方向重重跪下,以头抢地,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我的儿郎……我的儿郎啊!他当年在北疆,就是这么死的啊!”

这一声哭喊,如投石入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躲在人群最后方的陈九龄,双手死死攥着拐杖,指节因用力而捏得惨白。

他呆呆地望着废墟中央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浑身冰凉。

他分明看见,那个从小被他护在怀里,连摔一跤都要哭鼻子的小姑娘,此刻,正孤身一人站在废墟之上,以戏为刃,以声为骨,硬生生劈开了这个时代禁锢伶人的厚重铁幕。

最终一槌落下,鼓声碎裂,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可那震动魂魄的余音,却仿佛化作了无数根无形的钉子,将现场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