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御前新贵(2/2)
“此曲甚好。”他睁开眼,看向郭从谦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赏识,“《风入松》……倒是许久未闻如此正宗的味道了。你小小年纪,竟能把握其中苍劲开阔之意,难得。”
郭从谦伏地:“陛下谬赞。此曲意境高远,奴才勉力为之,唯恐不能传达其神韵万一。”
慕容芷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郭从谦,似乎总能拿出些令人意外的东西。上次是清新灵动的《灵鹊贺春》,这次是苍劲舒朗的《风入松》,风格迥异,却都能抓住精髓。这绝不仅仅是“心思灵巧”可以解释的,背后必有高人系统指点,且他自身悟性确实不凡。
李存勖心情转好,对郭从谦道:“往后朕若心绪不宁时,你便多奏些此类曲子。”他想了想,又对慕容芷笑道:“皇后,你看此子如何?朕倒觉得,留在身边,不仅可娱情,偶尔听他奏些正经曲子,也能宁心静气。”
慕容芷见李存勖确实心情好转,对郭从谦的观感也似乎更上一层,心中那点阻止的念头,便又淡了些。她微笑道:“陛下喜欢便是他的福分。此子虽出身微贱,但观其行事,倒还知进退,懂分寸。只要他谨守本分,尽心伺候,留在御前亦无不可。”
她这话,既是顺着李存勖的意思,也再次强调了“谨守本分”的底线。
郭从谦听闻帝后对话,心中既感君恩浩荡,又觉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这“御前新贵”的位置,算是暂时坐稳了一些,但也意味着被绑上了更高的桅杆,随时可能迎接更猛烈的风浪。
果然,没过两日,便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动作。
一位与慕容芷关系尚可、但膝下无子、常觉寂寞的嫔妃,借口喜爱琵琶清音,派人送来一份“薄礼”——一支品相不错的玉簪,并邀请郭从谦“闲暇时”去她宫中“指点一二”宫人琵琶技艺。礼物被郭从谦原封不动地退回,以“奴才卑贱,不敢僭越,更不敢私受馈赠,且御前差事繁忙,恐难从命”为由,委婉而坚决地回绝。
又有某位在朝中颇有权势、却与李存勖某些政策意见相左的官员,其府中管家“偶遇”郭从谦,言语间透露其家主“雅好音律”,对郭师傅才华“仰慕已久”,若能“交个朋友”,日后必有“厚报”。郭从谦只作懵懂,一味推说“奴才只知伺候陛下,外间之事一概不知,亦不敢结交朝臣”,匆匆避开。
这些试探与拉拢,让郭从谦冷汗涔涔。他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御前伺候和回住处休息,几乎不与其他任何人有多余接触。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精研琵琶技艺和谨言慎行之上,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纯粹的、除了弹琵琶别无所求的伶人。
他知道,在这步步惊心的御前,自己没有任何根基和倚仗,唯一的“护身符”就是帝后那点尚未稳固的赏识,以及自己这份“有用”且“无害”的技艺。他必须更加小心,不能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更不能让自己成为任何势力博弈的棋子。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想起浣衣局那破旧棚子下的断续琴音,想起苏姐姐那双沉静却隐含关切的眼眸,想起胡师傅枯瘦手指下流淌的沧桑乐句。那些是他来时的路,也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贵的慰藉与警示。
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他便只能握紧手中的琵琶,绷紧心中的弦,在这九重宫阙的最深处,努力扮演好一个“御前伶人”的角色,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微末间求生存。
而他的骤然得势与面临的暗流,也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传到了依旧在浣衣局苦役中挣扎的苏舜卿耳中。她听闻后,只是对着冰冷的井水,沉默良久,最终低低地、近乎无声地自语了一句:“福兮……祸之所伏。郭从谦,你当真是……造化弄人。”
池水映出她消瘦却依旧美丽的面容,那面容之上,无悲无喜,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洞悉世情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