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残响与烙印(1/2)

我和老三像两条被巨浪抛上岸的、濒死的鱼,瘫在河岸冰冷刺骨的雪地里,胸膛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咳出的河水里混杂着泥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极度的力竭,浸透骨髓的寒冷,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后掏空了灵魂的虚脱感,像三重厚重的湿毯子,将我们紧紧包裹,动弹不得。

天空依旧是那片沉沉的墨色,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死死压在大地上。离黎明似乎还有漫长的一个世纪。

雪未停,细密的、冰冷的雪屑无声无息地落下,粘在我们灼热滚烫的皮肤上,瞬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沿着颤抖的肌理滑落,带来一阵阵战栗。

死寂。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极度不安的绝对寂静,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了四周的一切。风停了,曾经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经幡僵直地垂挂,默然无声。就连脚下那条刚刚还咆哮怒吼的河水,此刻也呜咽着低沉下去,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吞噬,已耗尽了这片土地上所有喧嚣的能量。唯有那辆项目部遗弃的越野车,两只车灯依旧顽固地亮着,像一双茫然瞪视的巨眼,孤零零地投射出昏黄的光柱,照亮前方空荡荡、一片狼藉的河岸。这光亮,在此刻的死寂中,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安慰,反而显得异常诡异,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不祥。

“还……活着?”老三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微弱得几乎被雪花落地的声音掩盖。

“大概……”我艰难地蠕动嘴唇,感觉每吐出一个字,都牵扯着全身冻僵的肌肉和更深处的、难以言说的创伤。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有一种直面不可知恐怖后,精神上的深深烙印。

我们挣扎着,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互相搀扶着坐起身来。动作僵硬得像两具刚刚复苏的僵尸。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茫然,投向那片刚刚吞噬了生命与理智的河床。

噩梦般的、搅动黑暗的漩涡消失了。那个巨大的、仿佛能连接深渊的缺口也消失了。河床中心,只剩下一个触目惊心、如同被天外陨石狠狠砸出的巨大伤疤。那坑洞边缘异常光滑,弧度完美得不似自然伟力所能造就,倒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高温瞬间熔蚀,或者被绝对的力量瞬间抹平。坑洞周围,那些原本排列有序的黑色石板大多已碎裂,狰狞的断口散落得到处都是,许多刻着藏文的断面暴露在雪地与车灯混合的微光下。奇异的是,那些原本古朴晦涩的符号,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力量,线条变得异常清晰,甚至隐隐散发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幽冷的光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冰冷地注视着岸上的我们。

“它们……”我喉咙发紧,干涩得如同吞下了沙砾,“回去了?”

“门关上了。”

老三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眼神里却没有多少死里逃生的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刻入骨髓的警惕,“但不知道是焊死了,还是……只是暂时卡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光滑得过分的坑洞,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挣扎着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稳住,踉跄地走到项目部那辆孤零零的越野车旁。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保持着距离,警惕地绕着车子走了一圈,仔细观察。车里空无一人,钥匙还插在点火开关上,仪表盘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引擎甚至还在发出低沉的、未曾熄火的轰鸣,仿佛它的主人只是临时下车,随时会回来。车载无线电里,传来微弱的、夹杂着滋滋电流噪音的呼叫声,断断续续,似乎另一头的人正在急切地询问着这里的情况,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老三脸上掠过一丝决绝,他果断地拉开车门,探身进去,一把拔掉钥匙。引擎的轰鸣戛然而止,仪表盘的光芒熄灭,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无线电的指示灯还在固执地闪烁着红光,像一只不眠的眼睛。他沉默地走回来,脸色在雪地反光和车灯余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凝重,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们的人没了,设备还在。这事没完。”他低声道,声音沉重得像要坠入地底。这句话不仅仅是对眼前情景的判断,更像是对未来命运的预言。

他话音刚落,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握紧了那作为“钥匙”的镜座,也是这只手,被其边缘割开,成为了所谓的“血引”。掌心那道伤口狰狞地外翻着,皮肉被冰冷的河水和极致的低温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呈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的灰白色。但奇怪的是,伤口几乎没有流血,边缘的皮肉微微卷起,隐约可见底下的组织并非正常的鲜红血肉,而是一种……更暗沉的、仿佛浸透了墨汁,或者被某种黑暗物质渗透了的、令人不安的色泽。

更诡异的现象,正悄然发生。我凝神细看,心脏猛地一缩。伤口周围,那灰白色的皮肤之下,似乎有极细微的、蛛网般的黑色纹路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蔓延。它们不像血管,也不像普通的淤青,线条更加清晰、更加规整,像是冬日玻璃上冻结的冰裂花纹,又像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古老的微型符文,正被人用无形的刻针,一笔一划地烙印在我的皮肉之下,甚至更深的地方。

不疼。

至少没有常规伤口那种尖锐的痛感。

只有一种深沉的、源自骨髓最深处的冰冷,顺着掌心的伤口,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渗透过手腕,向着小臂侵蚀。伴随着冰冷的,是一种清晰的异物感。仿佛有活着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正以我的血肉为土壤,悄然扎根、生长。

我尝试着活动手指,缓缓握拳。动作僵硬而滞涩,关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只跟随我二十多年的手,此刻感觉如此陌生,如此沉重,仿佛它不再完全属于我自己,而是变成了一个……承载着未知的容器。

“代价。”我苦涩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脑海里浮现出嘎玛老爹那苍老、肃穆,带着无尽悲悯与决然的声音——“以血为引,以魂为誓”。血祭成功了,它强行关闭了那扇不该开启的“门”,但显然,它并非毫无索求。它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了这永恒的、诡异的印记。这印记,是功绩的伤疤,还是诅咒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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