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逃离与低语(2/2)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绷带已经被除去,那个烙印清晰地暴露在眼前——复杂、诡异,皮肤下的黑色纹路仿佛拥有生命,在静止中蛰伏。合成音的话在耳边回响:“控制。引导。理解……钥匙。”
一种混合着恐惧、好奇和一丝微弱求生欲的冲动,促使我做出了一个或许鲁莽的决定。我尝试着,小心翼翼地,集中起一丝微弱的意念,像伸出一根无形的、颤抖的手指,轻轻地、试探性地去触碰掌心那股深沉的、铅块般的冰冷。
起初,只是冰冷的触感被放大。但紧接着——
一瞬间,仿佛有某种屏障被打破了。不再是单一的冰冷,而是无数细微的、尖锐的、混乱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垮了我意识的防线,涌上心头,淹没了我的感官!
触觉的碎片: 我“感觉”到冰冷粗糙的金属墙壁在指尖摩擦,带着陈年的铁锈味和尘埃;下一秒,又变成了一种光滑得令人恶心、如同某种生物内脏壁的粘腻触感,带着阴冷的湿气。
嗅觉的碎片: 一股浓烈的、电线过载烧焦的糊味刺入鼻腔,混杂着臭氧的辛辣;紧接着,这股味道被一种更古老的、如同地下深处万年冻土融化的土腥味和腐朽气息所覆盖。
听觉的碎片: 仪器尖锐的报警声撕裂耳膜,混合着那个科学家最后一声短促到极致的、被掐断的惊恐尖叫;在这人类制造的喧嚣之下,是更深层、更庞大的背景音——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仿佛来自地心或虚空本身的嗡鸣,带着无尽的空洞和……饥饿。
视觉的碎片: 眼前闪过扭曲晃动的实验室灯光,金属天花板旋转的残像;然后画面陡然切换,陷入绝对的、连星光都不存在的黑暗,这黑暗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浓稠得如同液体,包裹着、压迫着;在这片黑暗的尽头,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轮廓在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智崩溃的压迫感。
记忆的碎片(更危险的): 一个短暂的、不属于我的念头闪过——“数据……必须记录……异常能量反应……”带着一种偏执的研究热情,旋即被无边的恐惧吞噬;紧接着是另一个更加古老、更加非人的“记忆”片段——对“温暖”的疯狂渴望,不是对火焰,而是对生命能量、对灵魂光辉的那种纯粹“热量”的贪婪觊觎;最后,是一个定格的、仿佛烙印在时空本身的画面:一个巨大的、仿佛位于世界底部或某个维度夹缝中的、缓缓转动的……黑色漩涡……它寂静无声,却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引力,那漩涡的中心,是我无法理解的深邃与黑暗。
这些碎片并非有序呈现,而是混杂、叠加、相互冲撞,如同被炸碎的万花筒,每一片都带着强烈的情绪色彩——惊恐、绝望、贪婪、疯狂、以及一种亘古的冰冷等待。我的大脑试图处理这些海量的、异质的信息,却只感到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信息的洪流撑爆、同化。
我猛地切断那丝意念,像被烫伤一样缩回了精神触角,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额发,顺着鬓角滑落。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回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那些……是什么?
是被我吞噬的那个科学家和那些苍白存在残留的印记?还是……我掌心的烙印本身连接着的、那个位于漩涡深处的“饥饿”本体的记忆碎片?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污秽。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这些外来的碎片玷污了,不再完整。
飞行器开始下降,穿透厚厚的云层,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下方,一个隐藏在极其偏僻、群山环抱的狭窄山谷中的小型基地逐渐显露轮廓。几座低矮的、几乎与周围深褐色山岩完美融为一体的建筑匍匐在地,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未经打扰的白雪。停机坪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黑黢黢的洞口张开着,似乎是通往山腹内部的机库入口
飞行器平稳地、几乎是无声地降落在清扫出来的停机坪上,激起一圈细微的雪尘。
舱门滑开,凛冽而清澈的山风立刻涌入舱内,带着雪粒的清新和远处松林的冷冽气息,稍稍冲淡了机舱内那种挥之不去的、由恐惧和冰冷烙印混合而成的诡异气息。
那个阴影中的身影无声地站起,它的动作轻捷得没有一丝声响,率先走下飞行器,然后微微侧身,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姿态示意我跟上。
我深吸一口那冰冷而干净的空气,努力平复依旧急促的心跳和脑海中残留的混乱回响,迈步走下舷梯。脚下的积雪发出嘎吱的清脆声响,这真实的声音让我稍微找回了一点现实感。环顾四周,群山巍峨寂静,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之前经历的一切惊心动魄、基地的恐怖、吞噬的诡异,都只是一场遥远而荒诞的噩梦。
但掌心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冰冷触感,以及体内那股虽然暂时沉寂、却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饥饿”感,如同最深层的背景噪音,无情地提醒着我——现实,就是这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我们走向那个山洞机库。入口处,厚重的、与山岩颜色无异的金属门缓缓滑开,露出内部幽深的通道。
就在即将踏入山洞阴影的前一刻,我下意识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湛蓝而虚假的天空。
极高的天际之上,几乎与背景的蓝色融为一体,一个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小黑点,正以一种超越寻常飞行器的、不可思议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掠过,瞬间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是另一架飞行器?是基金会的追踪?还是……别的什么?某种一直在高空“观察”的东西?
几乎同时,掌心的烙印,极其微弱地、几乎像是错觉般悸动了一下,一丝转瞬即逝的冰冷顺着血管滑过。
那个中性的合成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这次,那平稳的电子音色中,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看来,基金会并不是唯一的观察者。进去吧,‘锚点’。你的学习,必须加快了。”
金属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将外面冰雪世界的最后一丝光亮和寒意,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