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默的名单(2/2)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一团狂乱甩上的墨迹彻底污损,完全无法辨认,仿佛记录者在写下这些字时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或者被什么突然打断。

“替身……”我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像是有千斤重,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气自脚底板猛地窜起,沿着脊椎骨一路冲上天灵盖,冻得我四肢冰凉。河床下那些文字朝下的石板……难道真的就是这份“名单”的实体?是那些“永困水狱”、不得超生的魂魄的囚笼?而那面镜子……就是窥视这名册、与那些被困魂魄建立联系、甚至……寻找和确认“替身”的契约工具?!

那么,我当年在月光下,像着魔一样挖开石板埋下镜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主动成为某个存在的“替身”,以换取什么?还是……为了阻止某个特定的“替身”出现,才用镜子将其封印?镜中的那个“他”,究竟是水狱中急于寻找替身的困魂?还是……因为我的举动,而即将被我替换掉的、属于我自己的“过去”?

剧烈的头痛再次隐隐作祟,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被理智强行压抑、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翻腾,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锥在颅内搅动。

“还有,”老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我混乱而惊恐的思绪,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发现更深层阴谋的凝重,“关于你之前提到的‘他们’在等的东西,我这边也算有点眉目了。我仔细回想和打听后发现,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复杂——项目部,可能不是‘有人’在等,而是……这整个项目,从根子上,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

“什么意思?”我强迫自己从“替身”的可怕猜想中抽离出来,聚焦于老三的新发现。

“我托外面的朋友,拐弯抹角地查了一下这个工程项目的来历,”老三的眼中闪烁着困惑与警惕的光芒,“审批和资金流程非常古怪,绕了很多不必要的弯,经过了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和空壳基金会,就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幕后强行推动,确保它一定要在这里进行,而且启动的时间点,恰好就是你06年春天离开后不久。他们不像是来搞建设的,反倒像是……在‘看守’着什么,或者……在‘等待’某个时机成熟。”

看守?等待时机?难道这整个耗资不菲、掩人耳目的工程项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人为设置的、巨大的“镇物”?或者是一个精心布置,用来钓出某种东西的“饵”?

而我自己,是意外咬钩的鱼,还是……从一开始就被算计好,故意抛下的那个“饵”?

我猛地想起镜中“他”那充满嘲弄的话语:“他们并没有急于上路,像是在等什么人或者什么物件。”

等的是我吗?等我这个关键的“钥匙”自己找回记忆,一步步被引导着,重新走向河床,走向他们预设的陷阱?还是等我把那面被沉入深潭的镜子,再次亲手打捞上来,完成某个未尽的仪式?

“大哥,”老三看着我脸上变幻不定、最终一片死灰的脸色,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06年春天,在河床边……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离开格拉乡的那天早上,有早起的牧民看见你从河床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神直勾勾的,像是魂都丢了……而且,有人看见你手里,好像……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里都在往下滴着黑水。”

我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旧纸和那块冰凉的油皮,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掌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发生了什么?

我也拼命地想知道,那段记忆就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散发着寒气的空洞。

但我唯一能清晰回忆起的,只有那浸透骨髓的、冰冷的河水,脚下无数块文字朝下、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的黑色石板,以及那种被无数道充满恶意的视线从四面八方、从脚下死死凝视着的、渗入灵魂深处的恐惧。

而此刻,那种熟悉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被凝视感,又回来了。

比当年在河床边更加清晰,比在镜子里与“他”对峙时更加阴冷。

它不在窗外,不在身后。

它就在这间屋里,在这逐渐被黑暗吞噬的空气中。

它,就在我手中这份沉重无比的“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