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切安好(1/2)
席间,赵雅靓始终安静地坐在父亲身侧,默默斟酒布菜。她听得极其认真,秀气的眉尖时而因愤怒而紧蹙,时而因动容而舒展。当钟局长痛陈教育乱象时,她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当父亲慷慨激昂地引经据典时,她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而当张舒铭最终掷地有声地立下誓言时,她更是不由自主地抬眸凝视着他因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心中那份因他过往种种表现而积累的好感,此刻如同被添了干柴的炉火,燃得更旺、更灼热了。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有才华、有担当的青年教师,更是一个在浊流中敢于坚守、愿意为理想奔赴艰险的志同道合者。
酒逢知己千杯少,更何况是在今晚这般激荡人心、忧思与豪情交织的交谈氛围中。三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间,已是酒酣耳热。钟肖局长毕竟年长些,最先显露出不胜酒力,他扶着桌沿站起身,脸颊泛着红光,说话已带了些许含糊:“赵老……舒铭……今日一叙,痛快!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要先……先走一步了……”他摆摆手,婉拒了赵景哲的再留,由闻讯赶来的家人小心搀扶着,脚步略显虚浮地告辞离去。
送走钟肖,席间便只剩下赵景哲与张舒铭这一老一少。酒意上头,加之胸中块垒尽吐,赵景哲教授谈兴更浓,拉着张舒铭的手,从《素书》的微言大义讲到教育现状的沉疴积弊,情绪愈发激动,酒杯也端得更勤。最终,他彻底醉倒,趴在桌上,花白的头颅枕着手臂,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反复念叨着:“守正……出奇……教化……之本也……”
而张舒铭,或许是连日来的压抑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或许是前辈的期许与现实的困境在胸中激烈碰撞,他也醉意深沉,先前挺直的脊背渐渐弯了下去,最终支撑不住,伏在冰冷的桌面上,眉头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仍被烦忧困扰,呼吸粗重而不安稳。
这下可忙坏了、也急坏了唯一还算清醒的赵雅靓。她先是快步走到父亲身边,轻声唤道:“爸?爸?醒醒,我扶您回房睡。” 赵景哲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未清醒。赵雅靓咬咬牙,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父亲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纤细的肩上,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他的腰,几乎是半背半扶,一步一顿,极其艰难地将沉甸甸的父亲从椅子上搀起来,踉踉跄跄地挪向卧室。父亲的身躯沉重,压得她气喘吁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丝毫不敢松懈,生怕父亲磕着碰着。
好不容易将父亲安置在床上,帮他脱去鞋袜和外衣,盖好被子。看着父亲潮红的脸上眉头渐渐舒展,发出均匀的鼾声,沉沉睡去,赵雅靓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喘匀气,一转身,目光便落在客厅饭桌旁那个依旧伏案昏睡的身影上——张舒铭。她的心立刻又揪紧了。夜色已深,窗外万籁俱寂。从这里回张舒铭在镇上的租住地,不仅路远,还有一段不好走的夜路。她尝试着轻轻推了推张舒铭,想扶他起来:“舒铭?舒铭?醒醒,试试看能不能走?” 但张舒铭只是含糊地咕哝了一声,身体沉得像块石头,她一个女子根本挪不动分毫。
赵雅靓站在客厅中央,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张舒铭,又望望窗外浓重的夜色,心急如焚。留他过夜?孤男寡女,即便父亲在家,传出去也难免惹人闲话,对她、对张舒铭都不好。可不留?难道真能让他醉醺醺地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回去?万一摔着了怎么办?她焦急地搓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突然,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客厅角落的电话上,一个念头闪过。她快步走过去,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拿起听筒,拨通了陈雪君的电话。电话那头只响了一声便被迅速接起,仿佛电话旁的人一直心绪不宁地守着。
“喂?”是陈雪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急切。
“雪君,是我,赵雅靓。”赵雅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坦诚,她首先明确了一个前提,“你别担心,舒铭他没事,就是和我爸、钟局长他们聊得投机,喝得有点多,现在醉得走不了路了。” 她特意将张舒铭称为“舒铭”,语气自然,是一种对陈雪君作为张舒铭恋人身份的明确认可和尊重。
陈雪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变化。赵雅靓继续说道,语气转为切实的担忧:“我试了试,一个人根本扶不动他。这么深的夜,让他一个人醉醺醺地回去,路上黑灯瞎火的,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的话里充满了对张舒铭安全的关切,这种关切超越了普通同事的界限,但她毫不掩饰,因为此刻,坦诚比回避更重要。
接着,她提出了那个经过深思熟虑、旨在“避嫌”的方案,语速加快了些,显得真诚而迫切:“雪君,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就开车去你家接你,然后我们俩一起想办法把他送回去。有你在,照顾他也方便,我们两个人一起,也更安全些。” 这个提议,将陈雪君置于主导和核心的位置,明确传达了“你才是他最亲近的人,我只是帮忙”的信息。这是赵雅靓的主动退让和界限划定,是她对陈雪君地位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情感的克制。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陈雪君握着听筒,指尖微微发凉。赵雅靓的提议合情合理,体贴周到,甚至无懈可击。但这份过分的“周到”和那份对张舒铭安危毫不掩饰的、深切的担忧,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陈雪君的心上。她不是傻子,女人敏锐的直觉让她早已察觉赵雅靓看向张舒铭时,眼中那不同寻常的光彩。此刻,赵雅靓越是表现得坦荡、为她着想,反而越让陈雪君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潜藏的情愫的深度。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作为正牌女友的些许酸涩和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翻涌。
她想到张舒铭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想到赵雅靓要深夜独自开车来接自己,再想到两个女人费力搀扶一个醉汉在夜路中蹒跚……这场景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和心酸。同时,一个更大胆、甚至带着些许自我牺牲和试探意味的念头,悄然浮现——她理解赵雅靓的那份心意,那是一种她自己也深有体会的、对一个人的牵挂。或许……或许可以有一次小小的“例外”?在可控的、有父亲在旁的情况下,给那个同样关心着他的女子一个短暂的、无需奔波劳顿的、可以就近照顾他的机会?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发紧,夹杂着不舍、同情、甚至是一丝莫名的、希望对方也能体会到自己平日辛苦的微妙心理。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陈雪君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异常的柔和与体贴,这体贴背后,是看透一切的了然和一种主动的“成全”:
“赵科长,”她轻声说,用了敬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谢谢您……这么为他着想,也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 这句感谢,意味深长。“但是,”她话锋一转,“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开车来回跑,太辛苦,也不安全。舒铭他醉成那样,挪动起来肯定很困难,别再折腾他了,让他好好休息最重要。”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最终的决心,语气变得更加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赵科长,如果您那边方便的话……就让他在您家客房休息一晚吧。您父亲也在家,没什么不方便的。让他安安稳稳睡一觉,比什么都强。等明天天亮了,酒醒了,再让他回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最恰当的用词,然后用一种既带着无奈又充满体贴的语气,轻轻说道:“……就得,得麻烦您了。真的。”
这句“就得,得麻烦您了”,说得轻柔和缓,却别有分量。它巧妙地将“允许留宿”的姿态,从一种被动的“信任托付”,转变为一种主动的、略带歉意的“请求帮助”。陈雪君这句话说得极有分寸——她不是高高在上地“准许”赵雅靓做什么,而是以张舒铭“正牌女友”的身份,将一个“麻烦”托付给对方。这既彰显了她对这段关系的主导权,又充分体现了她的善解人意和体贴:她体谅赵雅靓深夜接送的辛苦,更心疼醉酒的张舒铭被来回折腾。然而,在这看似纯粹为张舒铭着想的“请求”背后,隐藏着她更深一层的、复杂难言的心思:她清楚地看到了赵雅靓对张舒铭的关切,也明白自己这个“请求”,实际上是为赵雅靓创造了一个无需奔波就能就近照顾张舒铭的机会。这是一种带着些许酸涩的“成全”,一种在划定界限后的、有限的“默许”,其背后是她对赵雅靓那份心意的微妙洞察、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以及某种试图理解甚至……有限度地回应那份情感的尝试。
赵雅靓握着听筒,再次愣住了。陈雪君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没有质疑,没有不满,甚至没有那种带着审视的“信任”,而是如此体贴入微、善解人意地将一个本可能尴尬的局面,化解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帮忙”请求。而陈雪君的“成全”,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防线,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愧疚、无地自容的尴尬,以及一种被深刻理解和善意对待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动,让她喉咙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雪君,”赵雅靓的声音带着感动和郑重,“你看你这话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都是应该的。你放心,交给我,一定把他照顾好,让他安安稳稳睡到天亮,明早肯定全须全尾地给你送回去。”
挂了电话,赵雅靓的心情更加复杂。她费力地将沉甸甸的张舒铭连扶带抱地弄到客房床上。他醉得毫无意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纤细的肩膀上,让她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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