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民生和枷锁（2/2）

“其二，乃经济之掌控。 勋贵之家，累受国恩，资财丰厚。与其让他们将钱财用于享乐甚至不法之途，不若引导其用于此等改善起居的‘善享’之上。营造司收取高昂费用，其利充盈内帑，亦可反哺日后格物院与军工。此乃化彼之私财，为国之公用，削弱其潜在威胁。”

“其三，亦是人心与规制之掌控。”朱雄英压低了声音，“营造司匠人皆为官身，他们入府营造，亦可……观其府邸布局，察其用度规制。届时，何家心怀僭越，何家藏匿逾制之物，或可一目了然。且爷爷可亲自定下规矩，公爵府用何制，侯爵伯爵用何制，等级森严，使其享此便利之时，亦时时不忘朝廷法度与自身品级！”

这番话，彻底将一项民生工程，上升到了政治与战略的高度。

朱元璋听完，半晌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儿，目光深邃如潭。

「嗯…引水沐浴，听起来是享乐，但细算下来，却是一笔好买卖。」

「一来，宫中能省下上百提水倒水的宦官，这些人可充入军器局杂役。二来，标儿他娘年纪大了，殿内潮湿确实于身体无益，英儿这份孝心，难得。」

「这帮淮西老兄弟们，跟着咱打了天下，如今个个富得流油，整日琢磨着享受。与其让他们把钱藏着，不如让他们心甘情愿掏出来，流进咱的内帑。用他们的钱，来养咱的营造司，养咱的官营工坊，这钱挣得倒是比抄家来得体面，妙极！」

「让营造司的人进去他们府里，也好叫咱看看，谁家已经开始逾制了…」

「至于水泥机密，英儿这‘预制构件’的法子，倒是老成谋国之见。如此，核心在手，流出的不过是些边角料，无伤大雅。」

「好！好一个‘三重掌控’！技术、钱财、人心，皆笼于袖中！咱大孙，已渐通帝王权衡之术矣！此举看似纵容其享乐，实则为彼等套上更精致的枷锁。妙极！」

想到此处，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真正满意乃至赞赏的笑容。

随后，他抬起眼，对朱雄英说：

“准了。但有几条规矩，你给咱记死了：第一，营造司隶属工部，一应人员需经锦衣卫核验。第二，公侯伯府，按其爵位，定制不同规格，图纸需经咱御览钦定，胆敢逾制者，重罚！第三，所得盈余，七成入内帑，三成留作格物院将来日常用度。”

“孙儿遵旨！”

朱元璋当即下令，命工部抽调精干人手，组成工程队伍，先于东宫靠近金水河处，择地试点建造新式浴室，并特别强调务必注重防水、排水与防滑安全。

旨意一下，各方雷厉风行。不久，东宫的新浴室便建成。朱雄英成为第一个体验者，当温热的水流从巧制的铜制莲蓬头中洒下时，他畅快地欢呼起来。弟弟朱允熥也被吸引，兄弟二人在安全的新浴室内嬉戏，欢声笑语传遍东宫。

朱允熥看着哥哥拧开铜龙头，水流哗啦而下，惊得张大嘴巴，随即也兴奋地学着样子，小手胡乱拨弄着水花，咯咯直笑。兄弟二人在温暖的水雾中追逐嬉戏，将沐浴变成了游戏，清脆的笑声驱散了工坊带来的疲惫，也暂时洗去了宫廷固有的肃穆。

太子妃常氏试用后，对沐浴的便捷与地面的干爽防滑，赞不绝口。

坤宁宫，马皇后在朱元璋陪同下亲身体验，对水温可调、起身后地面不积水的设计尤为满意，拉着朱元璋的手连连称赞：“重八，难为英儿有这份孝心和巧思，此事实在是便利体贴，尤其对我们这些年岁渐高之人，大为有益。”

朱元璋见后宫上下皆大欢喜，目光却愈发深邃。他召来朱雄英，沉声道：“英儿，你此番孝心，便利宫闱，其法已验。然小惠仅及于家，大惠方可施于国。”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不容置疑的决断：“咱意已决，于工部下设‘营造司’，专司此类工程。准其按制为勋贵官宦之家营建，然需明码标价，所获盈余，七成充盈内帑，三成留予格物院，以为长久之计。”

“记住，”朱元璋的目光锐利如刀，“此非仅为敛财。乃是要让那些勋贵豪族，心甘情愿将其资财，化入国之脉络。恩赏即规矩，便利即枷锁。此事，便由你协同工部，给咱办成一件既省民力、又固国本的漂亮章程！”

“孙儿遵旨！”

自此，一股清冽的活水，潺潺流入宫闱深处。它涤去了夏日的尘垢，也带来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舒适与便利。朱元璋望着坤宁宫方向，听着隐约传来的孙儿们的嬉笑声，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项源于孝心的便利之举，最终织成了一张惠及家人、充盈国库、亦能悄然约束臣下的网。至于这张网是恩赏还是枷锁，或许，只在于身处其中之人，如何感受，又如何自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