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微恙惊宫阙,吕氏终出手(2/2)

自此,东宫演武场上,便多了一道风景。朱雄英在张翼的指导下,开始系统学习拳脚功夫、刀剑基础、骑射之术。张翼教学有方,注重基础,循序渐进。朱雄英也深知祖父苦心,咬牙坚持,从不叫苦。虽然起初动作生疏,体力不济,但日复一日,他的筋骨日渐强健,身手也愈发灵活。朱元璋时常抽空前来观看,见孙儿进步神速,龙颜大悦。

然而,身体的康复,并未完全驱散内心的阴霾。夜深人静时,朱雄英偶尔会被噩梦惊醒。梦中,有时是洪武十五年那个令人心悸的日期,有时是漫天风雪中孤独的身影,有时是祖父那深邃而带着孤独的眼神……他梦到自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空无一人……

一次,朱元璋深夜批阅奏章后,信步来到东宫,想看看孙儿是否安睡。却见朱雄英坐在床上,小脸苍白,额上带着冷汗,眼神茫然。

“英儿?怎么了?”朱元璋心中一紧,快步上前。

朱雄英看到祖父,仿佛找到了依靠,扑进祖父怀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爷爷……孙儿……孙儿做了个梦……好高……好冷……后面没有人……”

朱元璋瞬间明白了!这是帝王之位的孤独与重压,在孙儿幼小心灵中投下的阴影!他紧紧抱住孙儿,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英儿不怕!有爷爷在!爷爷永远在你身后!”

他轻拍着孙儿的背,温言开解:“高处虽寒,然视野开阔,可览天下!身后无人,只因你已站在最前!此乃担当,亦是荣耀!你要记住,你并非一人!你有爷爷,有奶奶,有爹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更有这万里江山,亿万黎民,皆是你守护之责,亦是支撑你之力!”

“帝王之路,注定孤独。然此孤独,非空虚寂寞,而是肩负重任,一往无前!你要学会坚强,学会在孤独中汲取力量!爷爷相信你,定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朱雄英依偎在祖父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听着那充满力量的话语,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被信任的温暖。他用力点点头:“嗯!孙儿记住了!孙儿不怕!”

而在东宫的另一侧殿,气氛却截然不同。

自吕本去世,沉寂大半年的吕氏听闻朱雄英大病本有一丝窃喜,然朱雄英初愈便得圣眷,被朱元璋加倍呵护,甚至增派武师加强锻炼,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朱允炆,想着父亲临终前的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炆儿,”吕氏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兄长乃皇太孙,身份尊贵,自当文武兼修,以承大统。而你……身为次子,当以仁德立身,礼仪持重!切不可效那武夫粗鄙,当以圣贤书为根本!”

她将朱允炆的功课量加倍,要求他每日诵读《孝经》、《论语》,学习宫廷礼仪,一丝不苟。她反复强调:“言行举止,务必合乎规矩!待人接物,务必谦恭有礼!不可有半分逾矩,不可有丝毫轻浮!”

在母亲的高压管教下,朱允炆变得更加安静、谨慎。他说话细声细气,走路轻手轻脚,行礼一丝不苟。他努力背诵着那些深奥的经文,学习着繁复的礼仪,小脸上时常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偶尔看到兄长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纵情欢笑的身影,眼中会闪过一丝羡慕,但很快便被母亲严厉的目光压下,重新低下头,沉浸在书卷之中。他的性格,在母亲刻意的引导下,愈发朝着“柔仁”、“守礼”的方向发展,却也隐隐透出几分怯懦和压抑。

洪武十八年的这个冬天,一场风寒,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皇太孙在皇室中无可替代的地位与期望,也折射出不同教育理念下,两位皇孙截然不同的成长轨迹。朱雄英在祖父的守护与引导下,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向着文武兼修的目标迈进;而朱允炆则在母亲的严格规训下,于仁德礼仪的框架中,小心翼翼地成长。紫禁城的深宫之中,命运的齿轮,在无声中悄然转动。

而在东宫幽静的侧殿内,烛火摇曳,将吕氏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宫墙之上,明明灭灭,一如她此刻晦暗难测的心绪。她推开窗,望着远处演武场上即便在夜色中仿佛也透着勃勃生气的主殿方向,又回头看了看灯下正襟危坐、刻苦诵读经文的儿子朱允炆。

那份潜藏已久的不甘,如同毒藤般在心底疯狂滋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英武……强健……万般宠爱于一身的朱雄英……还有那如日中天的‘御商’!”她低声喃喃,指尖深深掐入窗棂,“那御商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倚仗,更是陛下对他青睐有加的明证!或许可以从这个开始?我的炆儿,聪慧仁孝,谨守礼法,日夜勤学不辍,又何曾差了?”

她关上窗,殿内彻底暗了下来,只有一盏孤灯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那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的决绝所取代。

“不能再等了。必须斩断他的羽翼!”吕氏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在空寂的殿中回荡,“御商……对,就从御商下手!它树大招风,仇家不少,正是最好的目标。”

一个恶毒的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她想起通过家族隐秘渠道联系上的那些前朝余孽——胡惟庸的旧部。那些人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对朝廷、尤其是对深受皇恩的御商恨之入骨,且精通各种阴私勾当,正是最合适的刀。

她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迅速写下几行字,墨迹深重,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

“光靠炆儿的‘仁德’不够,等待上天垂怜更是笑话!要想在这深宫活下去,得到本该属于我们母子的一切……就必须扫清一切障碍!”

她吹干墨迹,将纸条仔细卷好,塞入一个细小的铜管内。随后,她轻轻叩了叩手掌。她的心腹宫女翠荷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角落,垂首听命。

“翠荷,”吕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明日寻个由头出宫,去城西的老地方。会有人接应你。把这封信交给一个叫‘周三’的人。”

她将铜管递出,眼神锐利如刀:“告诉他,他要的‘东风’来了。目标——御商的海船!我要他人货两空,损失惨重!事成之后,许诺他们的,一分都不会少。”

翠荷接过铜管,藏入袖中,神色凝重地点头,随即无声地敛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吕氏独自立于黑暗中,胸口微微起伏,眼中闪烁着疯狂与野心交织的火焰。她仿佛已经看到御商船队沉没,朱雄英逐渐失宠,而她的允炆一步步走向权力中心的景象。

殿外寒风呼啸,似乎预示着即将来临的,不仅是严冬,更是一场针对御商、旨在颠覆东宫格局的惊涛骇浪。一场由深宫妇人与前朝余孽共同编织的致命毒计,已然悄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