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砥柱孤城 心狱抉择(2/2)
周胜之沉默片刻,低声道:“父亲,孩儿不懂军国大事。但孩儿知道,雁门那里,也是我汉家子民。昔日父亲教导孩儿,军人职责,在于保境安民。无论……无论上面坐着的是谁,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总归是没有变的。”
儿子的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周勃心中厚重的迷雾。保境安民……是啊,他与韩信争夺的是天下,是权位,但雁门守军和百姓,他们守护的是家园,是生存的权利。匈奴,才是共同的、更凶残的敌人。
他想起了随何那句“无论前嫌,皆可予其机会”,想起了那封字字泣血的血书。或许,韩信要的,不仅仅是他周勃的低头,更是一种姿态,一种打破隔阂、共同应对外侮的姿态?
是夜,周勃书房内的灯火,亮至天明。
他终究未能完全说服自己效忠新朝,但他也无法坐视北疆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一种折中的、复杂的情绪驱使着他。他提起笔,不再纠结于为谁而写,而是将自己代入到雁门守将的位置,以一个纯粹军人的视角,开始奋笔疾书。
他没有写任何歌功颂德或表忠心的话语,开篇便是直指核心的守御与破敌方略:
“臣前太尉周勃,谨奏:闻雁门危殆,心急如焚。勃不才,曾戍北疆,略知胡俗。今冒死陈策,唯望利于战守,解民倒悬,伏惟陛下察之。”
“一曰坚壁清野,固守待援。雁门虽残,然山势险要,可效仿……”他详细列举了如何利用残存城垣构筑纵深防御,如何分配仅存的兵力与物资,甚至具体到如何制作简易的守城器械,如何利用夜袭骚扰敌军,延缓其攻势。
“二曰疑兵之计,惑敌心神。可多置旗帜于西、北山巅,夜间多举火把,伴作援军已至状,乱其军心。另,可遣死士数人,乔装……”
“三曰援军协同,内外夹击。赵将军若至,切忌强攻硬打。匈奴围城,其营寨必有侧重。可先以精锐小股部队,伴攻其薄弱处,吸引注意,主力则……”他分析了匈奴可能的布阵漏洞,提出了援军如何与城内守军信号联络,选择最佳突破点进行夹击的方案。
“四曰断其根源,釜底抽薪。柴武将军游骑,当继续袭扰其后方,然目标需更明确。可寻其部落首领家眷驻地,或其祭祀圣地,攻其必救……”
他一口气写了整整十余卷竹简,事无巨细,将毕生与匈奴作战的经验,以及对雁门地形、敌我态势的理解,倾囊相授。其中一些计策,甚至颇为狠辣险绝,完全是从战争本身出发,不带任何政治立场。
当最后一笔落下,窗外已现出鱼肚白。周勃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不知道自己这番“献策”会带来什么后果,是会被采纳,还是被嗤笑?是能帮助解了雁门之围,还是加速了自己的灭亡?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作为曾经守护这片土地的军人,他做了此刻他认为该做的事情。这不仅是为了回应那道诏书,为了儿子的未来,更是为了那封血书背后,三千七百五十九个仍在浴血奋战的同袍,以及千千万万面临胡虏铁蹄的百姓。
他将写好的竹简仔细卷起,封好,唤来门外值守的郎官。
“将此……呈送陛下。”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再有之前的挣扎与彷徨。
郎官接过竹简,躬身退下。周勃站在窗前,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一片澄澈,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决然。他已做出了选择,剩下的,交给天意,交给那位深不可测的年轻帝王。
而这份凝聚了宿将心血的策论,很快便被送到了韩信的案头。它能否改变北疆的战局?又将如何影响周勃乃至所有前汉旧臣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