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暗流潜涌 巫蛊初现(1/2)

咸阳宫阙的暮色总是来得格外早,秋日的斜阳尚未完全敛去余晖,重重的殿宇楼阁便已沉入一片朦胧的阴影之中。连绵数日的细雨虽已停歇,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湿冷,仿佛能将一切声响与秘密都吸附其中,沉入那铺陈着光滑青石板的、幽深似海的宫巷深处。

瑶光宫内,数百盏宫灯次第燃起,将宽敞的殿宇映照得恍如白昼。数百名绮年玉貌的女史,身着统一的浅碧色宫装,或端坐于书案前誊抄典籍,或三五成群低声研习礼仪,或于琴案筝前练习音律。衣裙窸窣,环佩轻响,低语浅笑,交织成一幅表面宁静祥和、实则暗流隐现的宫苑画卷。她们是同时入宫的“良家子”,未来后妃的可能人选,此刻却都在这瑶光殿的方寸之地,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前路。

林仙丽独坐于临窗的一张紫檀木矮榻上,手中虽执着一卷《女则》,目光却久久未落在那些规训女子的字句之上。窗棂外,最后一抹天光映照着庭中几株芭蕉宽大叶片上未干的雨珠,晶莹欲滴,却映不进她眼底的沉郁。田典簿那“失足落井”的惨状,如同梦魇中伸出的冰冷鬼手,不时攫住她的心脏。那不是意外,是警告,是灭口,是针对她暗中调查那批涉及“隆昌号”与前朝亏空账目的、赤裸裸的威胁。恐惧如同滑腻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几乎令她寸步难行。然而,在这冰冷的恐惧之下,一股更为执拗的不甘与决绝,亦如石缝中挣扎而出的草芽,顽强地生长着。她已触碰到了那隐秘迷宫的边缘,退后,或许能暂保平安,但前方被撕毁的账页、模糊的指向,如同幽暗深渊中唯一的微光,吸引着她,也逼迫着她。她不能就此罢休。

她微微抬眸,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殿内诸多或明艳、或清丽、或娇憨的容颜,最终落在那抹始终沉静如秋日深潭的身影上。苏姓女史正于不远处的一方梨花木绣架前俯身,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绯色丝线,于素白如雪的吴绫上,极其专注地勾勒着一朵半绽的缠枝西番莲。她的姿态娴雅从容,气息宁和,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暗涌都与她无关。在这批同时入宫的女史中,苏女史出身关东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才情品貌皆为上选,且性情温婉宽和,行事稳妥,是少数让林仙丽在心底觉得可以稍微信赖与倚仗之人。

暗暗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林仙丽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缓步移至苏女史的绣架旁,声音柔婉地唤道:“苏姐姐。”

苏女史闻声,手中那枚细长的银针微微一顿,抬首望来,唇边自然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如春风拂过静默的湖面,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林妹妹,可是看书倦了?不妨来瞧瞧我这新描的花样,总觉得这花瓣的弧度尚缺了些神韵。”

林仙丽依言走近,目光落在绣架上那渐成雏形、已显精致的莲花图案上,由衷赞了一句“姐姐妙手,这莲花已是栩栩如生了”,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微转,声音压低,仅容二人听闻:“姐姐素来见识广博,妹妹近日因整理旧籍,偶然翻阅前朝宫档,见有记载宫人因行巫蛊厌胜之术而获罪,动辄株连数百人,血流漂杵……读来实在令人心惊胆战。不知……我大麦立朝,对此等大恶之术,是何等森严的律例?”她语速平缓,刻意在尾音处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初闻宫廷秘辛的不安与后怕。

苏女史拈着丝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那根绯色的丝线在她指尖微微绷直。她抬眸,仔细端详着林仙丽的脸庞,见她眉宇间确有一抹难以化开的忧色,眼神纯净带着惶惑,不似作伪,便也缓缓敛了唇边的笑意,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声音也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妹妹怎地忽然问起这个?此乃宫闱之中头等大忌,是触碰不得的逆鳞,一旦沾惹,便是万劫不复,绝无生理。不仅行术者自身难逃最酷烈的极刑,便是其亲族、近侍、乃至稍有牵连、查证不清之人,皆难逃株连。陛下登基以来,肃清宫闱,尚未闻有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发生,然祖制律法俱在,铁律森严如雷霆,想来也无人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行此自取灭亡之举。”她顿了顿,目光中带着探询与关切,声音愈发轻缓,“妹妹……可是在何处听到了什么不妥的闲言碎语,或是……不经意间,见到了什么不洁不祥之物?”

林仙丽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愈发浓重的惶恐,微微摇首,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倒非是听到了什么闲话,只是……只是前日午后,雨势稍歇,妹妹见天色微晴,想着透透气,便信步往西苑那边走去。行至那早已荒废的‘蕙草堂’附近,见那残破宫墙的背阴角落里,似有焚烧过纸帛冥钱的痕迹,灰烬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散,其中……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未曾燃尽的黄色符纸残片,上面用朱砂画着些歪歪扭扭、看不分明的字符……妹妹当时心中突突直跳,害怕得紧,未敢细看,也未敢久留,连忙转身走了。可回来之后,越是思及前朝那些旧事记载,心中便越是惊悸难安,这才冒昧来请教姐姐。”

“蕙草堂?”苏女史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那是前朝一位因罪被废、郁郁而终的太妃旧居,早已荒废多年,藤蔓攀爬,狐鼠出没,平日除了负责洒扫的粗使宫人,几乎无人会踏足那般阴僻之地。在那种地方出现私自祭祀的痕迹,本就严重违反了宫规,若再与来历不明的符纸、诡异的字符牵扯上,其背后的含义便显得格外耐人寻味,甚至……可怖了。她沉吟了片刻,神色愈发显得凝重,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妹妹,此事你做得极对,确不该声张,更不该让第三人知晓。这宫禁之中,人多眼杂,步步惊心,往往一言不慎,便可招致无法预料的祸端。那蕙草堂本就阴气森森,或许只是某些愚昧无知、或是思念亲人心切的宫人,偷偷在那里焚化些纸钱,寄托哀思。但……若被那些心怀叵测、或是惯会迎风上奏的有心人窥见,借此机会曲解构陷,攀诬成厌胜诅咒之举,那便是倾尽天河之水也洗刷不清的泼天大祸!”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林仙丽略显冰凉的手指,语气诚挚而带着安抚的力度,“此事你万不可再对任何人提及,便当作从未见过。我明日寻个稳妥的由头,悄悄去回禀掌事,只说是听闻有宫人违制私祭,恐生祸端,请她务必派人去将那处彻底清理干净,以绝后患。至于符纸字符之事……暂且按下不提,免得徒惹风波,无端惊扰了上面,反为不美。妹妹以为如何?”

林仙丽感受着苏女史掌心传来的微弱暖意,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眼中瞬间盈满了信赖与感激之色,连忙点头:“全凭姐姐主张。妹妹年轻识浅,骤见此事,心中惶惑无主,幸得有姐姐这般沉稳之人从旁提点,方才稍稍安心。”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苏女史的反应,几乎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本就不需要直接去告发谁人行巫蛊大恶,那无异于引火烧身。她只需要借苏女史这位在宫中颇有贤名、行事稳妥之口,将“蕙草堂发现异常”这个信息,以“违制私祭需加整顿”为最稳妥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递到掌管宫纪的女官面前。只要上面派人去查,无论最终查出的结果是愚昧宫人的无心之失,还是真藏着更深的阴谋,都足以让那些隐藏在暗处、与“隆昌号”及前朝贪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感到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人一旦不安,便会有所动作,而只要他们动了,便有可能在这戒备森严的宫墙之内,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马脚。

这步棋,走得险,却也是在田典簿暴毙之后,她于孤立无援的绝境中,所能想到的打破僵局、引蛇出洞的唯一办法。成败与否,或许就在此举。

就在咸阳宫闱深处,这看似微不足道的闺阁私语悄然引发一丝微澜之际,帝国的北疆与南陲,同样风云激荡,暗藏着影响国运的汹涌波涛。

北庭都护府,阴山南麓一处戒备异常森严的秘密营垒深处,最大的那座牛皮帐篷内,牛油灯炬燃烧正旺,将帐内映照得一片通明,却也投下了无数摇曳晃动的、如同鬼影般的阴影。柴武屏退了左右亲卫,独自一人立于帐中,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身影,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牢牢锁定在盘坐在厚厚毡毯上的匈奴当户——阿拔。

昔日在草原上骄横不可一世的匈奴贵人,此刻虽依旧强撑着那份属于勇士的倨傲姿态,但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焦躁、日渐深陷的眼窝以及微微干裂起皮的嘴唇,都清晰地昭示着,在这段被软禁的时日里,持续不断的“离间”攻心与看似“优待”的腐蚀之下,他内心那堵原本坚固的防线,正在一点一点地土崩瓦解。

柴武并未急于开口质问,他只是沉默地、缓慢地自腰间解下一物——那是一具造型精良、保养得极好的臂张弩。他动作沉稳地将这弩轻轻放在阿拔身前的矮几上,牛皮与硬木相碰,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帐内却显得格外刺耳。冰冷的弩身在跳跃的灯火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而弩臂之上,那几个清晰刻印、代表着大麦颍川武库编号与“天熙元年制”的字样,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了一下阿拔的眼睛——这正是去年深秋时节,右贤王部通过那条极其隐秘的渠道,耗费了巨大代价才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那批精良军弩中的一具!

“阿拔当户,”柴武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如同阴山北麓卷来的、能冻裂骨头的寒风般的冷意,“此弩,产自我大麦颍川武库,去岁秋,该武库曾有三十具此等制式臂张弩,记录在册,却莫名失窃,至今未能追回。然而,就在月前,我大麦戍边将士,在清剿一伙频繁袭扰我代郡、雁门边境,屠戮我大麦边民村庄的凶悍马贼时,却从他们手中,缴获了此物。”他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阿拔面前的灯光完全遮挡,投下的浓重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在阿拔的心头,“经多方查证,这伙来去如风、手段残忍的马贼,与你们右贤王麾下那支号称‘射雕者’的精锐斥候,关系匪浅,甚至……很可能就是他们乔装改扮而成。”

他的语气骤然转厉,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刺阿拔那双已开始闪烁不定的眼睛:“而将这批本该守护我大麦边疆的利器,偷偷运出边墙,辗转送入尔等之手的,是一个打着贩运皮货、药材旗号,实则行踪诡秘的商队——‘隆昌号’!这个名字,我想,尊贵的阿拔当户,你应该……并不陌生吧?”

阿拔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隆昌号!这个如同鬼魅般缠绕在他此次南下使命之中,代表着财富、情报与隐秘合作的名字,竟会在此时此刻,由此地、由此人、以此种方式,再次被赤裸裸地提及!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柴武那张棱角分明、不带丝毫感情的脸,嘴唇哆嗦着,张合了几下,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吐不出来。

柴武丝毫不给他喘息与思考的机会,语气愈发凌厉逼人,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战锤,凶狠而精准地敲打在阿拔那已然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你以为你在此咬牙硬撑,忍受着屈辱与煎熬,维护的是右贤王的威望,是匈奴勇士宁死不屈的荣耀?可笑!何其可笑!你可知,就在你被羁押于此,享用着我大麦提供的酒肉之时,左贤王部那些贪婪的豺狼,正在你们的传统牧场上,肆意驱赶着你们的族人,蚕食着原本属于你们右贤王部的丰美草场!你可知,遥远的单于王庭,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单于,已多次遣使斥责右贤王部连年南下却屡屡损兵折将、劳而无功,质疑他的能力与忠诚!你更不知,你至今仍誓死效忠的右贤王,还有那个与你暗中往来、信誓旦旦的‘隆昌号’,或许早已将你们此次南下的详细路线、人马多寡,乃至你们可能被俘、甚至战死的结局,都算计得一清二楚!他们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你们带回的胜利与荣耀,或许恰恰就是你们的失败,是你们的尸体,用来作为向某些更庞大的势力交换利益的、冰冷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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