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农庄夜话(2/2)
林卫国放下酒碗,手指在桌上划出几条线:“省道通了,大棚建了,电缆厂也上了正轨…… 可各村的路还没连成片,就像串珠子少了线。还有灌溉渠,去年汛期冲坏了三段,得趁冬闲修起来。” 他越说越投入,仿佛眼前铺着全镇的地图,“要是能有个统一管工程的口子,效率能提一半。”
任正浠静静听着,忽然笑了:“你说的这些,文书记也提过。他说啊,得有个懂行的人把这摊子事统起来,既得镇住下面的施工队,又得能跟上面要政策。” 他拿起酒瓶,往两个空碗里各倒了些酒,“就像这酒,光有酒浆不行,还得有酒曲引着,才能发酵出烈味。”
林卫国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不是傻子,任正浠的话像钩子,一点点勾出他藏了多年的心思。从公社到乡镇,十五年了,他从扛锄头的监督员做到副镇长,靠的从来不是嘴皮子,而是实打实的活儿。可 “常务” 两个字,他只敢在夜里盘算,从未敢宣之于口。
“任镇长,我…… 我文化浅。” 他抓起一瓣腌蒜,辣得直吸气,“怕是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文化浅不碍事。” 任正浠的声音很稳,像夯土时的桩,“302 省道的图纸,你能背得比谁都熟;大棚的滴灌带,你摸一把就知道压力够不够。这些本事,不是书本里能学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漆黑的田野,“镇里的事,就像种水稻,得有人深耕,也得有人掌犁。你说呢?”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淌遍林卫国的四肢百骸。他猛地端起酒碗,酒液晃出碗沿,溅在磨出毛边的袖口上:“任镇长,我林卫国别的本事没有,就认一个理 —— 谁真心为岔口好,我就跟谁干!” 他仰头喝完酒,碗底朝天地扣在桌上,“您要是信得过我,我这条腿就算废在工地上,也保证把活儿干漂亮!”
任正浠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当初在工地见到林卫国的样子。那时他正蹲在泥水里接水管,裤脚全是泥浆,却把图纸护在怀里,生怕沾了半点水。这股子实在劲,正是眼下镇里最缺的。
“喝酒。” 他给林卫国续上酒,自己也端起碗,“文书记常说,岔口的干部得像鑫洋河的石头,看着不起眼,却能顶住浪头。”
两碗再次相碰,这次没有溅出酒液。林卫国喝得很慢,仿佛要把这碗酒的滋味刻进骨头里。他知道任正浠的意思了。有些话不必说透,就像田埂上的渠,水流自然会顺着地势淌到该去的地方。
“任镇长,” 他放下碗,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您放心,往后不管干啥,我林卫国绝不含糊。就像当初修省道,您指哪,我就往哪砸夯。”
任正浠笑了,往他碗里夹了块鱼腹最肥的部分:“尝尝这个,补补身子。接下来的日子,有的忙了。”
窗外的虫鸣渐密,灯笼的光晕在风里轻轻摇晃。张嫂收拾碗筷的声响从后厨传来,混着远处稻田里杀虫灯的嗡鸣,像一首朴素的夜曲。林卫国看着任正浠年轻却沉稳的侧脸,忽然觉得碗里的酒格外烈,烈得烧心,却也烈得让人浑身是劲。
他知道,从今晚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就像 302 省道通车那天,第一辆卡车驶过新铺的沥青路,压出的辙印深深浅浅,却都是往前行的方向。而他,要做那个把辙印碾实的人。
“任镇长,我再敬您一碗。” 林卫国拿起酒瓶,眼里闪着光,“祝您在岔口的日子,就像这茅台,越酿越香。”
任正浠与他碰碗,酒液在碗里轻轻晃荡:“该敬咱们岔口。敬那些修过路、种过田、守过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