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幻梦与破碎(1/2)
昭阳殿内,数十盏宫灯将每个角落都映照得亮如白昼,金碧辉煌,暖意融融。
然而,这满室的璀璨灯火与熏炉中袅袅升起的安神香气,却丝毫驱不散那盘踞在帝王意识最深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刺骨寒意。
萧烬的意识,在沈娇娇那小心翼翼、如同呵护易碎琉璃般的包裹下,并未如她所期盼的那样逐渐平静、愈合。
恰恰相反,它像是汹涌波涛退去后,彻底裸露出来的、被漫长岁月和无情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黑色礁石,显露出其下深不见底、暗流涌动的创伤渊薮。
那创伤,并非新伤,而是早已溃烂化脓、深入骨髓的陈年旧疾,只因多年来被强大的意志力和复仇的执念强行压抑,此刻一旦失去了那层坚硬的“敌人”外壳,便彻底爆发出来。
沈娇娇屏住了呼吸,连意识都放得极轻极轻,不敢有丝毫惊扰,生怕一点细微的波动都会加剧他的痛苦。
然后,毫无预兆地,她“听”到了。
不是通过语言组织成的有序句子,而是通过意识连接最直接的通道,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冲撞过来的、更加原始、更加惨烈、更加不加修饰的心声碎片。
那是一个被厚重的帝王盔甲、被冷酷的权谋算计、被积年的恨意冰层封印了太久太久的、属于一个年仅三岁孩童的、最本真的哭声和质问,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理智与压抑构筑的堤坝,在他潜意识里唯一认定的“绝对安全区”——这片与沈娇娇共享的意识海——里,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决堤。
【意识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碎片,猛烈地、无序地涌入沈娇娇的感知】
那是三岁的萧烬,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体、显得有些空荡的玄色小皇子常服,小小的身子站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回声的宫殿中央。周围是穿着统一素白宫装、低眉顺眼、如同泥塑木雕般没有任何表情的宫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和香烛燃烧后的怪异味道。一个面容模糊的老太监蹲下身,用那种刻意压低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平板声音告诉他:“殿下,您的母妃……林娘娘……她……仙去了。” 小小的萧烬睁着那双酷似其生母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理解着“仙去”这个陌生的词语。
他不明白那具体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到,那个会在他做噩梦时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会用温柔得像羽毛一样的声音给他哼唱江南小调、会偷偷在他手心塞一块甜甜饴糖的、带着馨香和无比温暖柔软的怀抱,再也没有了。一种巨大而懵懂的、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般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颗稚嫩的心脏。(传递过来的核心意识感受:刺骨的冰冷,无边无际的空洞,以及一种不知该去向何方的、彻底的茫然与被遗弃感。)
然后,在一片灰暗冰冷的背景中,吕氏出现了。那时的她,或许还带着几分对新获得的“抚养皇子”身份的野心与算计,或许,在面对着这样一个玉雪可爱、刚刚失去生母、眼神懵懂而依赖的稚子时,内心深处也曾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属于女性的怜悯。她向他伸出手,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尽可能模仿记忆中“母亲”应有的柔和笑容,那笑容甚至牵动了她眼角细微的、真实的纹路。
小小的萧烬,仰着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却散发着“大人”气息的美丽女子,看着她伸出的、看起来似乎很温暖的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像溺水之人抓住眼前唯一的浮木,像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小兽扑向唯一的光源,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他将那颗因骤然失去生母而变得无所依凭、充满了对母爱所有最原始渴望和期待的、稚嫩而滚烫的心,毫无保留地、完整地、彻底地寄托在了这个被称为“新母后”的女人身上。(意识感受:一丝微弱且可能掺杂着虚假的温暖,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到足以淹没一切的依赖感和全然的生命托付。)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开始用尽一个孩子所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努力地、笨拙地想要做一个“好儿子”。他强迫自己坐在比他身高还高的书案前,一遍遍描摹那些艰涩难懂的字符,只为了太傅一句随口夸奖,可以兴冲冲地跑去告诉她;他在烈日下的校场一次次从矮小的马驹上摔下,膝盖手肘磕得青紫,却忍着泪,举着得到的第一把小木弓,眼睛亮晶晶地期盼着她的赞许;他甚至会在御花园里玩耍时,小心翼翼地摘下那朵他认为最漂亮、开得最灿烂的牡丹,用小手紧紧攥着,连跑带颠地捧到她的面前,花瓣都被汗湿的小手捏得有些蔫了,只为了能看到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听到一句或许带着敷衍的“烬儿真乖”。(意识感受: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以及背后那强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被认可、被关爱、被视若珍宝的纯粹期盼。)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个瞬间开始,一切悄然改变了。那赞许的眼神逐渐被挑剔和永不满足的不满所取代;那偶尔落在他头顶、看似温柔的抚触,不知何时变成了藏在宽大袖袍中、趁无人时狠狠掐在他胳膊内侧的尖锐指甲;那些看似关切的话语,也慢慢演变成了无休无止的精神上的贬低、否定和控制。“你是太子,未来的皇帝,肩负江山社稷,怎能如此感情用事,如此软弱无能?”“若不是哀家在宫中为你周旋,你早就被你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你要听话,必须听话!只有哀家,才是这世上唯一真心为你着想、为你谋划的人!离了哀家,你什么都不是!”(意识感受:最初的困惑不解,逐渐蔓延开来的恐惧,以及那份全然的信任被一点点、如同凌迟般蚕食、剥离时带来的、细密而持久的刺痛与窒息感。)
最后定格的,是那个他永生难忘的、被玄铁锁链加身的夜晚。冰冷的金属紧紧箍住他尚且单薄的腕骨,那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透过那沉重的、象征着他皇子身份的屈辱锁链,望向那个他曾经毫无保留地称之为“母后”、投入了全部孺慕之情的女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寻不到半分属于“母亲”的温度,只有对权力的、近乎疯狂的冰冷执着,以及一种……看待不听话工具般的冷酷。就在那一刹那,他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这只是过于严苛的教导”的可怜幻想,在骨骼被坚硬锁链硌得生疼的瞬间,伴随着某种东西碎裂的清脆声响,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崩塌了。(意识感受:绝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是整个精神世界赖以支撑的核心信仰彻底粉碎后的极致绝望与虚无。)
【孩童般纯粹而破碎的哭声与心声,在意识海中激烈地交织、回荡】
“为什么啊……我明明……明明已经把她当成……母亲了啊……” (带着无法理解的、浓重的哭腔)
“我那么努力……那么听话了……我把我所有的……好的东西……都给她看了啊……” (委屈得如同被抢走了最心爱玩具)
“我只是……只是想要一点点……真的……就那么一点点……真的温暖而已……” (声音微弱,带着卑微的乞求)
“哪怕……哪怕到最后……她把我锁起来的时候……我都还在心里……偷偷希望……希望她能告诉我……这只是……只是一场考验……是对我的磨砺……” (充满了荒诞的自嘲与更深的绝望)
“是假的……原来全都是假的啊……” (认知彻底颠覆后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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