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王安石问儒上(2/2)

一位守旧派老臣颤巍巍地站起身,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混乱,竟找不出像样的论点来对抗那严密如铁的论证链条,只得拂袖而去,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这一夜,樊楼的灯火注定无眠。《问儒》篇的内容,以比舒亶文章更快的速度,像风一样刮遍了汴京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的抄本在士人手中传递,太学的斋舍灯火通明,争论之声通宵达旦。

王安石的名字,与“实学”、“变法”紧紧联系在一起,成为年轻士子心中一座新的灯塔。

而在皇城深处,赵顼听着皇城司密探关于樊楼之夜的详细奏报,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手中的棋子,已然落下。

这枚由当世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投下的“惊蛰之雷”,终于将笼罩在帝国上空那层由虚骄和惰性织就的厚重帷幕,彻底撕裂了一道口子。

光明,或许将由此照进现实。

而寒意,也必将随之更加刺骨。熙宁三年的春天,就在这思想界的电闪雷鸣中,悍然降临。

熙宁三年正月初十六,年节的喜庆余温尚在,但汴京皇城大内却已恢复了往日的肃穆。

福宁殿东书房内,炭火静静燃烧,驱散着严冬的寒意。

年轻的大宋官家赵顼与三司使、他的潜邸旧臣韩绛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木茶案。

案上除了一套定窑白瓷茶具,还摊放着一份昨日刚从樊楼流传出来、如今已轰动京师的文稿——王安石所作的《问儒》。

韩绛已沉默良久。

他手中的茶早已凉透,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篇文章。

作为三司使,总掌天下财赋,他每日面对的是捉襟见肘的国库、是各处催要粮饷的紧急文书、是推行新法过程中盘根错节的利益阻力。

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一套能让他理直气壮去“理财”、去“兴利”的理论武器。王安石的这篇文章,字字句句,几乎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足食足兵之‘实’……制民之产之术……公利即大义……”

这些话语,在他脑中轰鸣。

他仿佛看到自己日后在朝堂之上,面对那些斥责他“言利”的御史清流时,可以如何引经据典、掷地有声地反击。

这篇文章,给他的不仅是道理,更是底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在他胸中激荡,那是一种在黑暗中跋涉良久,终于看到前方灯塔光芒的振奋。

然而,在这振奋之下,却有一丝更深沉的忧虑,如冰线般缠绕着他的心。

这文章的道理太正,锋芒太利,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光华璀璨,却也极易伤人伤己。

它将“修德”与“事功”截然对立,将朝中一大批重臣(包括一些他必须共事、甚至心存敬重的人)置于“空谈误国”的位置上。

这会激起多大的反弹?

会带来多烈的党争?

会否让原本就艰难的国事,平添无数意想不到的波折?

韩绛的指尖在微凉的白瓷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深知,这篇文章一旦被奉为圭臬,朝堂之上将再无宁日。

他韩绛,作为皇帝的股肱、新法的坚定执行者,将被无可避免地推向风口浪尖,与王安石的学说牢牢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