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敲山震虎(1/2)
黑风隘的城墙在最后一个隘口合拢的那日,天空阴沉得如同浸了水的铅块,山风凛冽,卷着深秋的寒意,刮在脸上生疼。我站在新筑的北面主敌楼上,看着最后一块重逾千斤、凿刻规整的灰白色条石,在数十名壮汉合力推动的绞盘牵引下,伴随着粗重绳索摩擦的“嘎吱”声,缓缓提升,最终严丝合缝地嵌入预留的墙垛缺口,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咔哒”一声巨响。
这道依着险峻山势蜿蜒近三里、墙高四丈、基宽三丈有余的灰黑色巨型墙体,终于在此刻,如同一条结束沉眠、骤然盘起身躯的玄色巨蟒,将黑风隘的核心区域——生活区、匠作坊、仓储重地以及后山的隐秘通道——紧紧盘护在其冰冷的怀抱之中。墙体之上,雉堞如齿,箭楼高耸,更有几处看似寻常墙体、实则内藏玄机的双层射击孔,后面架设着经过“匠作司”日夜改进、射程与精度皆提升不少的弩炮和可抛射火药包的“掷弹器”。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雀跃,也没有盛大的庆典。参与最后合拢工程的工匠和民夫们,只是沉默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工具,擦拭着额角的汗水和灰泥。他们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深处的,是一种用汗水、心血,乃至先前与“一股风”、“爬山虎”等周边匪帮浴血搏命换来的资源,最终凝结成实体的、沉甸甸的踏实感。这道墙,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屏障,却也像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宣告我们有了据险固守的资本,也意味着我们再难像过去那样,隐匿于群山之中。
栾廷玉拄着他那杆饱饮鲜血的长枪,静立在我身侧,花白的须发在料峭山风中微微拂动。他伸出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掌心缓缓摩挲着墙面冰冷粗糙的质感,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有关乎生死存亡的凝重,有见证堡垒崛起的慨叹,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在风里:“城高池深,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足以自保。然则……自此以后,黑风隘三字,便是刻在了这山峦之间,再也藏不住了。你我,便是那众矢之的。”
“我知道。”我望着墙外苍茫起伏、仿佛暗藏无数凶险的群山,目光似乎要穿透时空,看到朱武当初离去的方向,“墙修得再高再厚,也防不住人心鬼蜮,挡不住天下大势。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躲在墙后,更要让墙外那些窥伺的眼睛看清楚,这墙后面,不只有高墙利刃,还有能让他们崩掉满口牙的硬骨头,以及……值得掂量合作的筹码。”
光有被动防御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在合适的时机,展示肌肉,传递出清晰而复杂的信号。城墙合拢数日后,一支规模远超以往、护卫更加精悍的商队,在赵三的亲自带领下,携带着精心准备的货物,悄然从一条隐秘小路出山。这一次,他们携带的并非我们已能初步自给的普通铁器,而是精选的上等皮毛、稀有山珍、由“工造司”新近烧制成功、釉色独特且胎质坚密的黑陶器皿,以及由“巧工坊”那些心思灵巧的妇人们最新试制成功、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去污能力极强的“香皂”,和用草药萃炼、气味清冽可提神驱虫的“清凉露”。这些物件,不仅实用,更代表着黑风隘独特的手艺、潜在的贸易价值以及一种超越单纯厮杀的、趋向“治理”与“生活”的潜力。
临行前,我特意叮嘱赵三:“此行的核心,是务必换回我们急需而难以自产的大量布匹、食盐,以及徐先生列出清单的几味特定药材。但除此之外,还有更紧要的事。”我压低嗓音,“此行不仅要顺利完成交易,更要借着贸易的掩护,巧妙地将几个信息,通过那些与我们有过接触、看似中立的行商,或是与梁山可能存在龃龉的周边庄堡、山寨,不动声色地传递出去:其一,黑风隘拥有独特且优质的产出,具备长期贸易的价值;其二,我们并非茹毛饮血的匪类,内有章法,不好招惹;其三,我们虽有坚城,却无意主动树敌,甚至对‘合作’持开放态度。” 我要传递一个模糊但有力的信息:黑风隘或许是可以交易的伙伴,甚至是需要忌惮的邻居,而非一块可以随意吞并的肥肉。
与此同时,堡垒内部的整训强度也提升到了新的层级。城墙的合拢,意味着防御体系的基本建成,作战重心必须从早期的野外狙击、灵活袭扰,彻底转向依托坚固城防的体系化作战。栾廷玉将扩编后的城防军主力悉数拉上新建的城墙,日夜不休地进行守城战术演练。滚木礌石的标准化堆放位置与投放时机,弩箭在不同距离下的射击仰角调整,各段城墙守军之间如何快速支援策应,乃至夜间如何利用灯笼火把的数量、位置变化传递复杂的敌情信号,每一项都被反复操演,力求形成肌肉记忆。我则亲自带着进一步扩充并强化了夜战、攀爬能力的“獠牙”小队,更加侧重于夜间突袭、城墙反突击、以及利用新建成的几处隐秘出口进行外围侦察、定点清除和骚扰破袭的战术演练。我们必须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熟悉这座亲手建造的堡垒的每一处凸起、凹陷,每一个射击死角,每一条快速通道。
徐和的药房也比以往更加忙碌。他利用新采集和商队换回的名贵药材,配制了数量远超以往的金疮药、止血散和防疫药包,分发到各战斗小队。他甚至开始有计划地培训一批手脚麻利、胆大心细的妇人,学习最基础的伤口清创、包扎固定和辨识常见疫病症状的知识。用他的话说:“真到了大规模厮杀的时候,光靠老夫和几个徒弟,累死也救不了几个人。多一个人懂急救,就可能多活下来一条命。”
一种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如同这山间日益浓重的雾气,无声地弥漫在寨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清楚,这用高墙换来的平静,可能持续不了多久。但令人心下难安的是,时间一天天流逝,寨外却异乎寻常地平静。朱武离去后,梁山方面再无任何形式的讯息传来,仿佛那场充满机锋的招揽只是一场幻觉。就连日常在周边三十里内活动的“夜不收”回报,也说附近山林中,连小股土匪的踪迹都似乎销声匿迹,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这种异样的、死寂般的平静,反而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带来更沉重的压力。
这日晚间,我与栾廷玉、徐和在议事堂对坐,中间那盏油灯的火苗被窗缝钻入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在三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太安静了,静得瘆人。”栾廷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手指无意识地蘸着冷掉的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划来划去,“梁山泊……折了朱武的面子,又知晓我等实力,绝不该如此沉默。事出反常必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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