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雷惊蛰(2/2)

在那些距离镇中心更远、消息相对闭塞的偏远村落,变化同样惊人。此前那些对土改工作队阳奉阴违、甚至暗中散布流言、威胁恐吓农民不得参与分田的小地主和他们的狗腿子们,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偃旗息鼓,变得噤若寒蝉。他们惊恐万分地意识到,自己所依仗的、视为靠山的“官军”和“老爷”的武力庇护,在那支名为“红军”的强大力量面前,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一些人审时度势,开始转变态度,主动向农会示好,赌咒发誓愿意遵守新的法令,交出多余的土地和契约;另一些自知罪孽深重、难以见容于新秩序的,则趁着夜色,仓皇收拾细软,狼狈地逃往他们自以为更安全、还是旧世界一方天地的大城镇。

红军的存在,对于广大农民而言,不再仅仅是宣传口号中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象征,而是变成了生活中触手可及、实实在在的依靠。当红军的小分队巡逻经过村庄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往日里纷纷紧闭的门窗和从缝隙中透出的警惕、恐惧目光,而是村民们略带腼腆却充满真诚的问候,甚至会有大娘、大嫂急匆匆地从家里端出热水,硬塞到战士们手中。

那个曾经在识字班的土墙上,用木炭笨拙而又认真地画下镰刀锤头标志的寡妇玛莎,如今已成长为村农会里独当一面的妇女主任。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垂泪的弱女子,而是积极组织起村里的妇女们,为红军战士们缝补磨损的军装、制作便于携带的行军干粮。她常常对围坐在身边的姐妹们说:“放在从前,咱看见当兵的,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总觉得不管是兵是匪,都是祸害咱老百姓的。可你们睁眼瞧瞧咱们的红军!他们打的是谁?是那些骑在咱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他们分给咱的是啥?是咱祖祖辈辈做梦都想要的田地!他们,不是外人,是咱穷苦人自己的队伍,是咱的亲人啊!”

这种发自内心的“自己人”的认同感,正是土地改革能够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推行下去的最坚实的社会心理基础。有了这份认同,农民们开始敢于在村民大会上大声发言,维护自己的权益;敢于指着地契上原本属于地主老爷的名字,理直气壮、昂首挺胸地宣告:“这块地,从今天起,姓劳的说了算,它现在是我的了!”

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维克多独自站立在石鸦镇外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凝神俯瞰着脚下这片正在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苏醒过来的土地。视野所及,原本荒芜或由佃农被动耕种的田野里,此刻星星点点,遍布着辛勤劳作的身影,他们为了自己的收获而挥洒汗水;乡间的土路上,农会组织的牛车队伍,正载着首批收缴上来的公粮,缓慢而平稳地前行,车轮吱呀,仿佛吟唱着新生的歌谣;更远处,红军新兵营的训练场上,传来阵阵铿锵有力、充满朝气的操练口号声,那是保卫这新生果实的力量正在茁壮成长。

玛丽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将一份各地土改工作加速推进的情况简报递给他,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振奋:“……各方面的阻力都在明显减小,群众的积极性被彻底调动起来了。看来,你常说的那个‘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朴素道理,乡亲们虽然嘴上说不出来,可心里,已经跟明镜似的了。”

维克多接过简报,目光却依旧投向远方那片生机勃勃的红土地,深邃的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本身就是最有力、最直观的宣传。它能在一夜之间,让犹豫不决的人变得坚定,让心怀恐惧的人获得斗争的勇气。”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沉稳和长远,“但是,玛丽,我们不能仅仅依靠军事胜利所带来的短暂红利。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必须迅速转移到引导和帮助各地农会,建立起正常、高效的运转秩序上来。要全力组织好今年的春耕生产,动员群众兴修小型水利设施,确保粮食丰收。只有让农民们真正从分到的土地上获得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经济改善,他们对新政权、对劳动党的政治认同,才能得到根本性的巩固和加强。”

他心中无比清楚,培巴让的旧势力及其背后的支持者,绝不会甘心于这次的失败,他们必然会在暗处积蓄力量,寻求反扑。未来,更残酷、更复杂的斗争风暴或许还在远方酝酿。然而,此刻眼前这片在春风中焕发出蓬勃生机的红土地,这些敢于在自己土地上自由劳作、脸上开始浮现出笑容的农民,以及这支在战火洗礼中愈发壮大、信念愈发坚定的军队,都让他内心深处涌动着不可动摇的信念——劳动党在这片饱受苦难折磨的土地上播下的革命种子,已经凭借这场胜利的春雨,冲破了坚硬的地表,扎下了顽强而深远的根。春雷已然炸响,万物惊蛰而出,一个波澜壮阔、属于劳动人民的崭新季节,正在葛培省这片红色热土上,披荆斩棘,不可阻挡地全面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