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铁轨上的课堂(2/2)

“他们的人是从哪里来的?”维克多继续问,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些跟你一样的穷人,为什么会拿起刀枪,去欺负其他穷人?”

莎莉完全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认知里,巴兹老大就是天,警察就是法,他们生来就应该骑在别人头上。

“我……我不知道。”

维克多拨了拨火堆,火星升腾而起:“因为有人告诉他们,只要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他们就能过得好一点。有人把刀塞到他们手里,指着一个方向说——去,抢那些人,你就是人上人。”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让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

“但他们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人上人。他们抢来的钱,大部分要交给更上面的人;他们抓来的人,要送到更上面的监狱。他们只是一条链子里的某一环,链子的尽头,是那些从来不用亲自拿刀的人。”

莎莉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转动——像生锈的齿轮,开始艰难地咬合。

“那……那些最上面的人……”

“他们也怕。”维克多说,“怕有一天,下面所有环节的人都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维克多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果我们这些在最底下的人团结起来,整条链子就会从我们这里开始断裂。”

真理回响的能力在无形中荡漾。那些话语不仅仅是语言,更像是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一扇被铁锈封死的门。

莎莉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肩膀微微颤抖。没有人催促她,只有火堆噼啪作响。

许久,她抬起头,脸上有泪痕,但眼神里那层厚厚的麻木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她声音嘶哑,“我想识字。”

伊尔莎眼睛一亮,立刻从行囊里翻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是《劳动党宣言》的简易识字版,用最简单的词汇阐述最基本的道理。

“我教你。”伊尔莎坐到她身边,翻开第一页,“第一个词——‘人’。

夜晚的信号塔里,火光摇曳。两个女人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一个教,一个学。那些最简单的笔画,对莎莉来说却像是打开全新世界的咒语。

维克多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他能感觉到,一颗微小的思想种子,已经落在了合适的土壤里。它还很脆弱,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雨露阳光——现实的印证,集体的温暖,斗争的胜利。

但种子已经埋下。

这就是播种者的工作:找到土壤,埋下种子,然后等待。有些种子会发芽,有些不会;有些长得快,有些长得慢。但重要的是持续播种,因为只要有一粒种子长成大树,它就能为更多种子遮蔽风雨。

深夜,轮到汉斯值最后一班岗时,他低声对维克多说:“主席,你真的觉得她能行吗?我是说……她看起来太脆弱了。”

维克多望着角落里相倚而眠的伊尔莎和莎莉,轻声道:

“汉斯,你见过被压在石板下的草吗?有时候你以为它死了,但只要挪开石板,给一点阳光雨水,它就能长得比任何温室里的花都坚韧。”

“我们正在做的,就是挪开石板。”

凌晨四点,队伍再次出发。莎莉的脚仍然疼,但她没有再呻吟。她手里攥着那本识字册,像握着护身符。

铁轨在前方无尽延伸,晨雾渐散,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新的斗争在前方等着,而有些改变,已经悄然开始——在一个人最深的绝望里,在一条被遗忘的铁轨旁,在几个“叛匪”和“妓女”组成的、奔向世界大会的小小队伍中。

道路还长,但至少,有人开始真正看见道路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