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帝阙家事与江山筹谋(2/2)

玉嬷嬷手下力道稍重,提醒道:“五殿下行过及冠礼,这选妃指婚的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太子殿下长他七岁,长孙都已满地跑会叫人了。说起来,三王府上今晨也报来喜讯,三王妃诊出了身孕,娘娘可别忘了嘉赏。”

“嗯,”太后接过玉嬷嬷奉上的温热参茶,氤氲雾气模糊了她眉心的褶皱,“哀家晓得。你这意思,是嫌哀家絮叨得紧了?”

“老奴万万不敢!”玉嬷嬷慌忙作势要跪。

“不敢?”太后故意板起脸,眼角却泄露出几丝笑意,“既是如此忠心,怎一死以表心迹?”

玉嬷嬷垂首,声调依旧平稳恭敬:“老奴残躯贱命,死不足惜。只怕娘娘心慈,赏下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椁。老奴若在那黄泉之下想娘娘想得紧了,棺木太过厚实沉重,爬不出来可该如何是好啊?”

“哈哈哈!”太后终是忍俊不禁,笑声撞碎了殿内沉凝的气息。

连侍立角落的几个小宫女也绷不住,纷纷垂首以袖掩口,肩头微微耸动。

武英殿外·蟠龙影壁

皇帝静立于影壁投下的深沉阴影中已有时。

太子轩辕琛的剑光映着晨曦,破空之声尖锐又迅捷,一招一式透着锤炼后的果决,身姿矫健如游龙。皇帝的目光,越过蒸腾的热气,最终凝在太子腰际那枚因剧烈动作而不断翻腾跳跃的双鱼玉佩上——正是去年南巡他亲手系上的。此刻,那一双银鱼恰似活了过来,在朝霞的光晕里追逐嬉戏,灵光熠熠。

“陛下可要宣太子殿下近前?”李总管捧着浸了冰水的丝帕,躬身轻声询问。

皇帝只微微抬手,目光未曾离开太子演练的最后一式。少年气韵沉凝,

他缓缓转身,只吩咐了一句:“命尚功局,再铸一柄松纹剑。记住,剑鞘上需嵌上……北海明珠。”

宽大的紫檀龙案几被墨迹淋漓的奏疏堆叠如山。皇帝的指尖抚过最上层那卷太子的《策论》,“屯田养兵”的字样刚劲有力。朱砂御笔悬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重压所阻。

西北告急的军报与江南水患的奏章分列左右,沉重如铅。窗外剑器交击的清越鸣响隐约可闻,应是太子正与侍卫切磋武艺,这声音落入此时心境,更平添一丝紧迫。

皇帝手中的御笔在折子上投下如倦鹤欲振翅般的暗影。松烟墨香与凝神的龙涎香气息相互缠绕,却压不住那份西北军报中透出的浓重铁锈与血腥——骠骑将军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摊开在案头正中,字字句句如出鞘的弯刀:“突厥狼骑铁蹄所至,三处烽燧连陷,朔方军需粮秣……仅足支撑半月!”

朱砂笔尖悬停在“请增调陇右府兵驰援”的字迹上方,皇帝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墨纸,径直看到朔风凛冽的关外沙场。

太子那份《策论》中锋芒毕露的建言此刻清晰浮现于脑海:“当效武帝分兵合击之法,遣骁骑营佯攻阴山,牵制敌酋,精兵暗渡居延泽,断其粮道,直捣巢穴。

年轻人眼中的征伐,是运筹帷幄的棋盘博弈……皇帝心底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这煌煌功业的根基,是多少儿郎用森森白骨一步步垒砌而成的阶梯?

夜风悄无声息潜入,掀动了东侧一份折页——那是江南织造局呈报蚕丝欠收、请求减免贡赋的奏章。

一行清隽雅致、骨相清奇的小楷批注赫然入目,正是五皇子轩辕璟的字迹:“桑农涕泪陈情,儿臣亲访乡野,查勘属实。

今岁蚕事灾歉严重,民生尤为凋敝,恳请父皇天恩浩荡,酌减苏杭二府岁贡三成。”这字里行间,仿佛还带着午后慈宁宫里那碟甜糯适中的豆泥酥的温热余香……老五深谙讨巧之道,更难得在那锦绣繁华的江南重镇中,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竟能精准捕捉到最底层的民生疾苦。

“传旨光禄寺与兵部,”指尖终是划过那卷仿佛烙铁般滚烫的西北军报,朱砂御笔落下,字迹如铁钩银划,力透纸背:“准太子所议分兵之策,着镇北大将军火速整军,依此方略进击!不得有误!”笔势在奏章末尾稍作停顿,浓重的朱砂再度凝聚,手腕一沉,果断添上半行:“然——随军粮秣调度、转运供给、应急征买诸项事宜,悉数交由五皇子督办,一应章程,由他专决!”

皇帝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屏风后那柄悬挂着的、刃口未开、已覆着点点尘灰的旧桃木剑——那是太子轩辕琛六岁生辰时,他亲手所赠的信物。彼时那个攥着剑穗,用稚嫩童音宣告要“替父皇斩尽天下恶鬼”的小小身影……眼前龙案上的奏报与窗外依稀传来的兵刃撞击之声重叠。

太子的剑锋所指,何尝不正是这偌大帝国的心脏与命脉?一举一动,已牵动整个王朝的气运沉浮。

然而,这如庞然巨物般王朝的气血流转与生生不息,其命脉深潜何处?皇帝深邃的眼眸中,思绪已不由自主地溯流而下,直抵那风光旖旎的江南水乡。

那个身影单薄、面容苍白、幼时视进食如酷刑的五子——轩辕璟。谁能料想,就是这副看着孱弱得仿佛一阵狂风便能吹散的身躯里,蕴藏着何等惊人的商海智慧与纵横捭阖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