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周瑜回援(2/2)
先前磨刀的年轻士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有些发颤:“船大,将猛……这还不够吓人么?”
一直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的一个沉默老兵忽然抬起头,他脸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眼神浑浊,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最吓人的,不是船,也不是将。”
几人都看向他。
刀疤老兵望着江北那连片的营寨,缓缓道:“最吓人的,是坐在对面营里的那个……诸葛亮。听说在江夏,咱们的人往哪儿跑,什么时候跑,走哪条路……他好像全算准了。咱们这边刚抬脚,他那边堵路的兵就到了……不早不晚,刚好堵上。”
一阵江风吹过栈桥,带着湿冷的寒意。几个士卒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没人再说话。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战鼓声,和着江水拍打岸边的单调声响,一下,又一下。
---
江北,关羽大营。
时近黄昏,天光开始转暗。营中炊烟又起,但气氛却有些凝滞。那些已经推到阵前的攻城器械,静静地趴伏着,并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
中军大帐里,关羽按着佩剑的剑柄,来回踱步。沉重的战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色绷得很紧,丹凤眼中隐有火光跳动,显然心绪不佳。
徐庶坐在一旁,看着关羽踱了七八个来回,终于起身,抱拳道:“君侯息怒。”
关羽停下脚步,侧头看他,没说话。
徐庶继续道:“松滋已如瓮中之鳖,朱光胆气早丧,破城只在早晚之间。然强攻虽速,我军士卒亦血肉之躯,箭矢滚木,终非虚设。今孔明军师水军列于江心,足以震慑周瑜,使其不敢渡江来援。我既已握胜势,何必以精锐儿郎之血,徒耗于区区矮城之下?”
他走近两步,声音沉静有力:“不若锁围困之,分一部兵马于江岸显眼处,多树旗帜,广布疑兵,日夜鼓噪。一则继续摧垮松滋守军之志,二则令对岸柴桑之敌,日夜惊疑,寝食难安。彼军心一乱,则破绽自现。届时或可不成而屈人之兵,或以极小代价破城,岂不优于强攻血战?”
关羽抚着长髯,沉默了片刻。他自然听得进徐庶的话,尤其是“减少伤亡”和“震慑对岸”这两层意思。只是胸中那股因宛城之事而燃起的怒焰,以及武将渴望摧城拔寨的本能,让他觉得这般围而不攻,实在不够痛快。
“便依元直。”关羽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沉,“然三日!最多三日!三日后,若朱光那厮仍不献城而降……”他眼中寒光一闪,“某必亲提青龙刀,登城取他首级!”
“诺!”徐庶应道。
命令迅速传下。原本剑拔弩张的攻城准备缓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严密的围困部署。一队队士卒被派往江岸,竖起更多的旗帜,挖掘更多的壕沟,搭建起看似驻有重兵的营垒。入夜后,沿江一线火把通明,人影绰绰,间或响起一阵刻意为之的鼓噪和呐喊,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
柴桑水寨,周瑜的舱室内,灯已经点了起来。
鲁肃带着一身江风湿气和疲惫走进来,向周瑜行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色:“都督,合肥最新急报。张辽虽未大举南下,但沿江哨探频繁,压力日增。主公之意,是问……问此处可能速决?北边,恐怕拖不起。”
周瑜示意他坐下,自己仍站在江图前,闻言,脸上没什么意外。
“子敬,你来得正好。”周瑜转过身,灯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锐利,“江北之势,你一路行来,当已亲见。关羽骁勇,世之虎将;诸葛亮多谋,深不可测。彼军兵精粮足,新胜之气正盛。此时若与之决战于江上,胜负犹在未定之天,纵使我侥幸得胜,江东水师,也必元气大伤,数年难复。”
鲁肃默默点头,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所以,和谈已不可免。”周瑜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江东需要喘息之机,需要时间重整。但——”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射向鲁肃:“不能就这样低头去和。必须先挫其锋芒!至少,要让诸葛亮和关羽知道,我江东水师凭此大江,倚此坚寨,是一块他们崩掉牙、流够血,也未必啃得动的硬骨头!如此,子敬你过江之时,腰杆才能挺直三分,口中之言,才有几分斤两。”
鲁肃深吸一口气,彻底明白了周瑜的意思:“都督需要肃如何做?”
“拖。”周瑜吐出一个字,“以言辞与之周旋。可示弱,诉说我江东之难处,刘备与主公旧日之情谊,乃至……宛城之事,亦可认下几分不是。但不可露怯,不可让其觉得我江东已到山穷水尽、任其拿捏的地步。为我争取时间——整顿寨防,调度各处粮械,激励士卒死战之心。更重要的是……”
他再次望向窗外,那里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对岸和江心敌营的灯火,如同野兽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
“等一个机会。或者,制造一个机会。”周瑜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融入江风,“让他们在江上,在城下,流点血,知道疼。哪怕只是小挫,也足以让他们的气焰,收敛几分。”
鲁肃站起身,对着周瑜深深一揖,脸上满是凝重:“肃,明白了。必尽力而为。”
---
夜色已浓,江风更劲。
柴桑水寨之前,原本还算平静的江面,此刻却显露出不同的景象。粗重的铁链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微光,被岸上和水寨中的绞盘缓缓拉起,横亘在几处关键的水道之上,如同巨兽颈间的项圈。绞盘转动的“嘎吱”声,沉重而刺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沿江预先筑好的土垒弩台上,士卒们正在最后一次检查床弩的机括和弩箭。绞弦张紧的声音,短促而有力,带着一种金属的肃杀。
靠近水寨出口的泊位上,一些体型较小、船头堆满引火之物的船只被推到了最前面。火油和硫磺的气味隐隐飘散。更远处的江面上,巡逻快船的数量比白日多了一倍,船头挂着的风灯随着波浪起伏,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无声游弋。
一道命令,已传遍水寨各处:
“铁锁横江,弩台尽起,夜哨加倍。所有火船、油柜,检查备便。没有都督将令,一舢一板不得出寨!但有敌军船只趁夜靠近百丈之内——无需请示,全力击沉!”
望楼顶上,周瑜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偶尔江上灯火映过,才能勾勒出他挺直如枪的轮廓。他的目光,越过横江的铁索,越过巡逻的灯船,死死地钉在对岸那片火光更盛、人声隐约的营垒,以及江心那庞然如山的荆州水寨阴影之上。
江北,鼓噪声又起,忽远忽近。
江南,唯有绞盘的呻吟,弩机的轻响,和江水永不停歇的流淌。
大江沉默东去,但在这段被灯火与铁索割据的江面上,空气已然凝固,绷紧,发出只有最敏锐的耳朵才能听见的、即将断裂的颤音。
和谈的使者尚未登舟,战争的机器,已彻夜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