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基业初成(2/2)
汉塾里,书声琅琅。近百名倭童跪坐在席上,跟着年轻的汉人教习诵读《急就篇》的句子。口音古怪,但神情专注。课间,几个大胆的倭童围着教习,用掺杂倭语的汉语问:“先生,学了汉字,以后……能当汉官吗?” 教习笑着摸摸他们的头:“用心学,守规矩,或有机会。” 孩子们的眼睛亮了起来。
陈静走在傍晚的城墙上,看着城外新开垦的稻田里,倭民正用租借来的铁制农具(秋后需归还)劳作。远处山麓,归化的倭人村落升起袅袅炊烟。更远的、苍翠的群山沉默着,那里依然有未曾归附的部落,有逃入深山的反抗者,有尚未探明的矿藏,也有无数未知的变数。
但他知道,至少在这汉安城及周边一日路程的范围内,这套以律法为框架、以利益为驱动、以武力为保障、以教化为辅助的殖民体系,已经初步运转起来了。它不完美,甚至充满了压迫与不公,但它有效。它像一台刚刚组装好的机器,齿轮咬合,杠杆传动,开始源源不断地将海外的金银、特产,转化为洛阳朝廷的财富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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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刘封召见陈静。
“文默,你的三年监察任期将满。”刘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语气平和,“考课为上上等。庞制使归朝前,亦对你多有褒奖。按例,你可回调洛阳。我已拟好荐书,你可任御史台监察御史,正七品。以你之才之功,日后前程可期。”
从海外寒门佐官,一跃成为洛阳的监察御史,这无疑是无数寒门子弟梦寐以求的晋升捷径。陈静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初至时的茫然,推行律令时的艰难,暗访私矿时的震撼,风波平息后的思索,还有同僚们坚守岗位的身影。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下官,谢都护栽培,谢朝廷恩典。然……下官斗胆,请留瀛洲。”
刘封微感诧异:“哦?为何?洛阳繁华,位近中枢,岂是海外荒服可比?”
“都护明鉴。”陈静缓缓道,“瀛洲新制,骨架虽立,然监察一环,尤为关键。下官在此三载,熟悉情弊,知晓要害。此时若换新人,恐需时日适应,其间若生疏漏,恐损制度之效。且……”他顿了顿,“下官亲眼见此制度从无到有,知其来之不易,亦知其脆弱之处。愿再留三载,助都护、助朝廷,将此基业夯得更实一些。寒门晋身,固为所求,然能为朝廷守此海外基业,亦是功业。”
刘封凝视陈静良久,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文默有心了。既如此,我即刻上书朝廷,擢你为‘瀛洲监察司令’,正六品,总领瀛洲一切监察审计事务。望你不负此心,不负此任。”
“下官,领命!”陈静深深下拜。
当夜,陈静在监察司内,写下了他第五份,也是决定留任后的第一份报告。开头第一行,他郑重写下:“建安十八年夏,瀛洲大治初显,诸司运转,汉倭渐安。然治理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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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洛阳,武德殿后的高台上。
“瀛洲庞统、刘封最新奏报到了。”刘备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悠远,“岁入金银,折算钱帛,已逾五亿。各项制度,运行平稳。邢道荣那憨子,竟也学会了约束部下,还帮着整顿矿场。陈静那寒门小子,主动请求留任……守仁,你这套海外经略,初见成效了。”
廖湛微微躬身:“此乃大王洪福齐天,将士用命,庞统、刘封等处置得宜。臣不过略陈管见而已。”
刘备摆摆手,转过身,看着廖湛:“金银虽好,终有尽时。瀛洲之矿,据报虽丰,采掘五十年、一百年,总有枯竭之日。届时,此岛还有何用?”
廖湛似早有准备,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帛图,就着廊下灯笼的光,再次展开。图上,瀛洲(倭岛)的轮廓清晰,其东北方向,以虚线和简略的符号,勾勒出一条穿越冰海、指向一片巨大朦胧陆地的航线,旁注小字:“传闻巨陆,地广物博,或产异兽奇木,金玉之属未可知。”
“大王请看。”廖湛手指轻点瀛洲北端,“据归化倭人世代相传,及我方海商冒险所探,由此向北,虽海多浮冰,风暴无常,然每岁盛夏,冰融通路,坚船可勉力行之。循此海路向东,确有巨陆,其广不知几万里。前汉时,或有方士虚言海外仙山,此虽非仙山,然实土无疑。”
刘备仔细观图,目光在那条艰险的虚线上停留良久,又望向那片标注着“巨陆”的朦胧轮廓,喟然一叹:“此途……过于渺茫凶险了。非坚船巨舰、死士良将、充足补给不可为。且其地究竟如何,一无所知。如今,瀛洲未全稳,江东未平,中原未一,实非开拓万里涛涛未知之土之时。”
他将图卷轻轻推回廖湛手中,语气转为深沉:“然此图……甚好。可谨藏于秘府,非亲信重臣不得观。待他日,若海内一统,国泰民安,库府充盈,舟船之技再进……或可遣忠勇睿智之士,携此图,备万全,徐徐探之。不为朕躬,或可……”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深宫内苑的方向,那里住着他年幼的太子刘禅,“留待后人。若子孙贤明,国势鼎盛,此或为开万世新土之机。然此乃后话,非今日所宜深论。”
廖湛心领神会,恭敬收好图卷:“大王圣虑深远,臣明白。殖民拓疆,如种大树,需先固根本,深扎根系,方能枝繁叶茂,荫及后世。今得瀛洲,根基已立,当务之急,乃深耕细作,使其稳如泰山,为中原之强援。至于更远的彼岸……且留待天时、地利、人和吧。”
高台之上,夜风渐劲,星河欲转。刘备不再言语,只是久久凝望东方,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沉沉夜幕与万里波涛,落在了那座已成型的海外之城上,也落在了更遥远、更朦胧的未来地平线上。那里有未知的风险,也有无尽的可能。但此刻,所有的蓝图与遐想,都如这夏夜微风,轻轻拂过,不留痕迹,只待未来的某一天,在合适的土壤与气候下,再次萌发。
而在瀛洲汉安城,陈静写完了报告的最后一个字,吹熄了油灯。窗外,海涛声隐隐,星光下的城池宁静而稳固。他知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这座海外基业,又将开始新一天的运转。他的工作,远未结束。寒门之眼,仍需在这片被黄金与律法共同塑造的土地上,继续凝视,继续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