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渡海赴任(1/2)
建安十七年三月初七,东风渐起。
三十艘大小海船犁开渤海湾深青色的海水,自西而来,缓缓驶入汉津港外锚地。船帆如云,桅杆上“汉”、“庞”字旌旗在潮湿的海风中猎猎作响。领头一艘楼船船头,庞统青衫外罩着御寒的披风,面色沉静地望着渐近的陆地轮廓。他身后,新任瀛洲都护刘封按剑而立,神色沉稳中带着审视。更后方一些,糜芳裹着厚重的锦袍,脸色被海风吹得有些发白,眼神却复杂地投向那越来越清晰的码头——他曾是坐镇一方的太守,如今却是戴罪之身,来此海外蛮荒之地博一个前程。
船舷另一侧,陈静一身半旧的青色官服,扶着栏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瀛洲。
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沿着海岸线延伸的矮墙和望楼,夯土的痕迹还很新。码头经过扩建,栈桥向海中延伸,停靠着数艘较小的巡逻船只和渔船。岸上,黑压压的人群正在集结等候,汉式的绛红色军服与倭人杂色的麻衣形成鲜明对比。更远处,一座城池的雏形立在缓坡上,城墙已有丈余高,中央隐约可见更高的楼阁,那应当就是汉安城。
“列队——!”岸上传来粗豪的喝令声,汉语口音带着荆楚腔调。
船队缓缓靠泊。踏板放下,庞统当先,刘封次之,糜芳、陈静及随行官员、佐吏、工匠依次下船。
码头上,一员铁塔般的将领顶盔贯甲,抱拳行礼:“末将邢道荣,恭迎庞制使、刘都护、糜都督!”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身后,数百汉军甲士肃立无声,再往后,是被汉军隔开的倭人人群,男女老少皆有,大多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陈静的目光扫过邢道荣——这就是那位阵斩敌酋、尿冲金矿的“邢神将”?果然雄壮非常,只是脸上那努力做出的严肃表情,总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憨直气。他又看向那些跪伏的倭人,皮肤黝黑,身形矮小,发式古怪,麻衣草鞋,眼中满是敬畏与惶恐。这就是他们要治理、要同化、也要从其土地上攫取财富的“夷民”。
“邢将军辛苦。”庞统微微颔首,并不多寒暄,“城中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就是……”邢道荣挠了挠头盔,“就是最近为了抢矿界,汉商们打了几架,俺抓了几个关着了。还有,倭人那边,那个叫藤原的老倭,总想找廖都督说事,好像是想多弄些捕奴的权限。”
庞统眼中精光一闪,并不意外:“知道了。先入城,召集现有官吏、汉商头面、还有归化倭姓首领,一个时辰后,在都护府前厅议事。”
“喏!”邢道荣大声应命,转身吆喝,“都让开道!护送制使、都护、都督入城!”
队伍穿过码头区。陈静留意到,道路两旁跪着的倭人中,偶尔有抬起头偷看的,目光触及汉人衣冠,便又迅速低下。一些倭人孩童被母亲紧紧搂着,瞪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土腥味,还有一种陌生的、类似草木灰燃烧的气息。
汉安城比陈静想象的要规整。街道横平竖直,虽然不宽,但夯土垫实。两侧已有不少木结构的屋舍,挂着“汉安酒肆”、“瀛洲货栈”、“荆襄绸庄”等招牌,显然是汉商所开。也有简陋的草棚泥屋,是倭人居所。街上行人,汉人昂首阔步,倭人则低头疾走,见到队伍更是远远避让到墙根,躬身不动。
最显眼的,是城中央位置一座新建的祠庙,青瓦白墙,规模不小,香火缭绕。庙前空地上,数十个倭人孩童正跟着一名汉人老者,咿咿呀呀地唱着:“神王刘备,仁德昭昭……左天关公,右天张飞……佑我汉民,福泽瀛洲……” 调子古怪,词句倒是清晰。
“那是汉神祠。” 旁边一位早几月来的寒门佐吏低声对陈静解释,“庞军师……哦,庞制使立的。倭人现在都信这个,祭拜他们原来那些土神的,赋税加倍。”
陈静默默点头,将所见记在心里。教化,也是治理的一环,而且是最长远的一环。
都护府是利用原狗奴国首领的“宫室”改建扩建的,虽然比不上中原官署的巍峨,但也算宽敞。前厅已按汉制布置,主位、宾位、案几、席垫一应俱全。
一个时辰后,厅内济济一堂。
左边是汉人这边:庞统、刘封居上首,糜芳、陈静及几位先期抵达的汉官次之,后排是十几位汉商代表,个个锦衣华服,眼神精明。
右边则是倭人一侧:为首的是归化倭姓首领藤原(尚未赐汉姓单名),约莫四十余岁,穿着仿制的汉式深衣,但裁剪别扭,头上还残留着倭人发式,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他身后跟着四五位同样打扮的倭姓小首领,再往后,则是跪坐在最后、几乎缩成一团的奴国旧王(赐姓奴),神情麻木。
庞统没有多余的客套,开门见山:“奉大王诏令,自即日起,瀛洲行新制。刘都护,请宣诏。”
刘封起身,展开一卷帛书,声音平稳地宣读起《瀛洲治理十律》的核心条款。厅内鸦雀无声,汉商们竖耳倾听,尤其是关于矿权、税收的部分;倭人首领们则通过通译,努力理解着那些决定他们命运的字句。
当听到“倭人分四等,赐汉姓者享免税”、“铁器盐茶官营,私售者死”、“汉女不嫁倭人,违者流放”、“农具官租,秋收回缴”等条款时,汉商中有人皱眉,倭人那边,藤原等人脸上谦卑的笑容也僵硬了片刻。
诏书宣毕,庞统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律令已颁,有疑者可问,有违者必究。从今日起,瀛洲一切事务,皆需依新制而行。旧日所谓‘惯例’,一概废止!”
厅内一片沉寂。糜芳清了清嗓子,他是首任港口都督,主管贸易税收,此刻不得不先开口:“庞制使,刘都护,下官有一事请教。这矿奴买卖,抽税几何?按何值计算?眼下各矿缺人,倭商供奴价格不一,若税额定得高了,恐无人愿做这生意,耽误朝廷采金啊。”
他这个问题很实际,也代表了多数汉商和想靠捕奴牟利的倭姓首领的关切。
没等庞统回答,陈静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声音清晰平稳:“回糜都督,依《市易税务则》草案第三章第五条,凡人口买卖(含矿奴),皆按成交价,值百抽十五。此税由买卖双方协商承担,但须于交易时在市易司登记,当场缴清,方可获‘交易契’为凭。无契之奴,视为来历不明,矿场不得接收,都护府有权没收。”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藤原:“至于奴价,朝廷不直接定价,但为防奸商盘剥、激生民变,市易司将每月根据奴工年岁、健壮程度,发布‘官评参考价’。偏离过甚者,市易司有权质询,并可要求重新议价或取消交易资格。”
这话一出,汉商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值百抽十五,不低。还有“官评参考价”,这等于给奴价套了个笼头。
藤原连忙通过通译表态:“天使明鉴!小人等绝对遵从朝廷法度!只是……以往捕奴,深入山林,与野人搏杀,损耗颇大,若价格太低,儿郎们不愿拼命啊。”
邢道荣在一旁听得有些不耐烦,大嗓门道:“有啥好争的!按规矩办不就完了!以前你们胡乱抓人卖钱,闹出多少乱子?现在有规矩,是好事!”
庞统抬手止住众人议论,看向糜芳:“糜都督,陈主事所言,即是法规。你任港口都督,首要之责,便是确保税法通行,市易有序。三日内,现有各矿场、商栈,需将所有未登记之矿奴、交易,赴监察司补办手续,按律补税。逾期者,重罚。”
糜芳嘴角抽动一下,拱手:“下官……遵命。” 他瞥了一眼陈静,这个年轻的寒门主事,一来就搬出条文,毫不通融。
陈静面色不变,继续道:“下官已带来制式账册、登记簿。会后便会在市易司挂牌办公。还请糜都督派员协同,也请各位商贾、首领,依时前来办理。”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紧绷感中结束。汉商们三三两两议论着离开,倭人首领们躬身退下。藤原在离开前,眼神与糜芳有瞬间的交汇,随即又迅速低下。
庞统留下刘封、糜芳、陈静、邢道荣及几位重要汉官,进行小范围部署。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