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柴桑白幡(1/2)

建安十四年的秋天,黄河两岸的粟米熟了。

洛阳廷尉署的廨房里,卷宗堆积如山。新上任的廷尉正翻阅着待决名册,朱笔在竹简上圈点,忽然停住了。

“吕蒙……”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眉头微皱。

旁边的主簿凑过来看了看,恍然:“哦,此人啊。建安十三年春刺驾未遂,被温侯当场擒获,关押至今。当时大战在即,便搁置了。”

廷尉沉吟片刻,合上册子:“此案证据确凿否?”

“吕布将军人赃并获,其本人供认受孙权之命。囚禁期间审过三次,供词一致。”

“按律当如何?”

“谋刺王驾,罪同弑君,当处极刑。”

廷尉点点头,捧起名册起身:“该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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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里,刘备正在看讲武堂秋季考核的成绩单。徐庶站在一旁汇报:“政务科三十名学员,策论优等者十二人,其中六人出身寒门……”

廷尉求见时,刘备刚批完一份关于减免豫州农具税的奏疏。

“吕蒙?”刘备接过名册,看到那个被朱笔圈出的名字,眼神微动。半晌,他轻轻放下竹简,“若非卿提及,几忘此人。”

“证据确凿,供认不讳。”廷尉垂首。

“依律便是。”刘备提起笔,在名册旁空白处写下朱批。他的手腕很稳,字迹端方:“交廷尉依律审理,秋后处决。”

顿了顿,又添一行:“公告天下,明正典刑。”

廷尉领命退出。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徐庶轻声道:“王上,此事公告,江东那边……”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刘备看着殿外渐渐泛黄的树叶,“知道孤记得,也知道孤现在……有闲暇处置了。”

他把朱笔搁回笔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某种信号,顺着秋风,一路传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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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柴桑时,江上的芦花正白。

周瑜躺在病榻上,已经半年没下过床了。赤壁战后落下的病根,加上这两年郁结于心,昔日雄姿英发的江东美周郎,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侍从捧着密报在榻前跪了许久,才敢低声禀报。

“吕子明……秋后问斩?”

周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要散在风里。他望着帐顶,眼睛很久没眨。忽然,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帕子上绽开点点猩红。

“都督!”侍从慌忙上前。

周瑜摆手止住他,喘息良久,惨然一笑:“好一个刘玄德……好一个‘有闲暇处置’……”

他看得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司法,这是宣告——宣告刘备已彻底坐稳中原,宣告那个需要小心翼翼维持孙刘联盟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北岸的蜀王,在俯视南岸的吴侯。

而他自己呢?

建安七年初见孙权,少年主公执他手:“孤与公瑾,总角之好,骨肉之分。”那时江东基业初立,北有曹操虎视,西有刘表坐拥荆襄。他陪着小霸王孙策打下这片基业,又辅佐孙权稳住了它。他梦想过西取巴蜀,北图中原,与刘备共分天下……

可许昌一场大火,烧掉了曹操的野心,也烧掉了他的梦想。

刘备赢了,赢得如此彻底。如今长江北岸从江夏到庐江,尽插汉旗。江东的水寨对面,是关羽在皖城重修的战船,是张辽在合肥加固的城墙。

“公瑾,该用药了。”夫人小乔端药进来,眼眶红着。

周瑜没接药碗,只是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这一生……终究,没能为主公拿下荆襄……”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血溅在锦被上,像雪地里落下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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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五年正月,柴桑水寨白幡如雪。

周瑜的灵堂设在最大的楼船上,江风卷着纸钱飘向江心。江东文武齐聚,程普、黄盖、韩当这些老将站在最前,一个个眼睛通红。指甲掐进掌心;凌统咬着牙,肩膀微微颤抖。

孙权一身缟素,跪在灵前烧纸。火盆里的火焰映着他年轻的脸,那张脸上有悲痛,但更深的地方,有一种更沉重的东西。

“公瑾……”他烧完最后一叠纸钱,声音沙哑,“你放心去。江东……有孤在。”

他站起身,转身面对众人。江风吹动他孝服的下摆,猎猎作响。

“即日起——”孙权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以鲁肃为都督,总领江东军事,承公瑾之志,卫我江东!”

鲁肃出列。

这个素来以宽厚着称的文士,此刻腰背挺得笔直。他走到灵前,对着周瑜的牌位三叩首,然后起身,对孙权,也对所有人拱手:

“肃,必竭股肱之力,继都督遗志,保江东基业!”

声音沉稳,但握着笏板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程普和黄盖交换了一个眼神。老将军们没说话,但那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们信服周瑜的雄烈,但对鲁肃的“联刘固江”,始终心存疑虑。

尤其是在刘备已经全据江北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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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北岸的吊唁使者到了。

正使邓芝,副使顾雍。船队在柴桑码头靠岸时,鲁肃亲自迎接。双方依礼寒暄,邓芝代表刘备致悼词,文辞恳切,备极哀荣。礼物装了整整五船,有北方的貂皮、西域的玉石、蜀中的锦绣。

祭礼完毕,鲁肃在都督府设宴。

酒过三巡,屏退左右。厅内只剩四人:鲁肃、诸葛瑾(东吴长史),以及邓芝、顾雍。

烛火摇曳,映着四人神情各异的脸色。

“子敬兄节哀。”顾雍举杯,“公瑾都督英年早逝,天下同悲。”

鲁肃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时,轻轻叹了口气:“公瑾在时,常言‘孙刘联盟,共抗国贼’。如今曹孟德退守河北,刘王坐拥中原……这联盟,不知在王上心中,分量几何?”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刘备现在这么强,还要这个联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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