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髻山烽火(2/2)

诸葛亮羽扇一顿:“截一艘,详查。”

“诺!”

约两刻钟后,亲兵押着数人入帐。为首是个中年文吏,衣衫褴褛,满面烟尘,怀中紧抱一捆简牍,还牵着个七八岁、哭得满脸花的男童。

“跪下!”亲兵喝道。

那文吏却不跪,反而抬头急道:“可是关将军、诸葛军师当面?小人广陵郡户曹缘王谦,有十万火急军情上禀!”

关羽丹凤眼一眯:“讲。”

王谦未语先泣,扑通跪下:“四月初八夜……臧霸青州兵自海路突袭广陵!傅士仁副将内应开城南门!糜芳太守在府中被擒,臧霸当众辱之,斥……斥其‘庸奴误主’啊!”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

关羽手中茶盏“咔嚓”一声,捏得粉碎!瓷片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淌下,他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低沉如受伤的野兽。

王谦以头抢地,哭道:“城破之后,北兵洗劫府库,裹挟工匠、壮丁数千人!小人趁乱携部分户籍简牍,从水门逃出,欲往合肥寻张辽将军报信!路上搭了商船,顺江漂流至此……”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几枚简牍,上面确实有广陵郡的封印,又掏出一枚铜印:“此乃户曹之印……将军若不信,可问小儿……”

那男童吓得大哭:“爹爹说……北边来了坏人……放火烧屋子……”

话音未落,帐外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

“报——!”另一名亲兵冲入,手中高举一封帛书,“下邳徐晃将军,遣死士信使到!穿越吴军防线,沿淮水入江寻来,刚至山下!”

关羽一把夺过帛书,展开。

字迹仓促,力透纸背:

“广陵骤失,晃闭城固守。臧霸军势盛,已分兵西窥,下邳恐为下一目标。江南之事,请君侯速决,回师北顾!徐晃顿首。”

帛书飘落在地。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江风穿过帐帘的呜咽,和王谦幼子压抑的抽泣。

关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众人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紧握的双拳,骨节发白,鲜血顺指缝一滴滴砸在地上。宽阔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极度压抑的、濒临爆发的震怒。

良久,他抬起头。

丹凤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但诡异的是,脸上竟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得如同腊月寒潭。

“糜——子——芳。”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傅——士——仁。”

然后,他转向诸葛亮,语气平静得可怕:

“孔明……北狼,果真来了。”

诸葛亮早已铺开全局地图。他面色凝重,手指从“广陵”划到“虎牢关”,再到脚下的“髻山”,最后停在“柴桑”。

“此曹操一石三鸟之计。”他沉声道,“攻虎牢以牵制我主力,取广陵以乱我根本,迫我大军悬于外……君侯,江南战事,必须立刻转向。”

徐庶一拳捶在案上,震得简牍跳起:“军师所言极是!我军根本在中原,不在江东!今侧腹被刺,若再与周瑜纠缠,恐有倾覆之危!”

关羽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帐边,望向江南。暮色初合,对岸柴桑水寨的灯火已次第亮起,连成一片璀璨的光带,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

那是周瑜,那是他发誓要手刃的仇敌。

唾手可得。

只要渡江,只要……

“某……”他开口,声音干涩,“不甘。”

两个字,重若千钧。

诸葛亮起身,走到他身侧,轻声道:“君侯,若因东顾而失北疆,他日九泉之下,何以面对桃园誓约?”

关羽身躯一震。

“存汉室者,”诸葛亮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在长安,在邺城,不在建业。”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江风越来越大,吹得帐帘狂舞,烛火明灭不定。关羽站在明暗交界处,背影如山,却又仿佛随时会被这江风摧垮。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转身。

掌心的血已凝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丹凤眼中,所有的怒火、不甘、痛苦,都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所取代。

“便以战迫和。”他说,声音恢复了沉静,“目标:迫孙权签订城下之盟,割地、赔款、质子、去王号,速取实利,然后——”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火速回师,稳固根本。”

“吕蒙呢?”徐庶问。

关羽眼中寒光一闪:“必剐。公告天下。”

诸葛亮颔首:“亮即刻修书,再召鲁肃。此番需示之以威;晓之以害。”

“某令甘宁、文聘,大张旗鼓,做渡江强攻之势。”关羽道,“再派快船,昼夜兼程往长安报信:广陵事已知,江南将速决。请兄长……务必稳住北线虎牢关。”

他看了一眼徐庶:“元直,你去安排。”

“诺!”

帐中只剩关羽与诸葛亮。

关羽走到案边,看着地图上广陵那个位置,忽然道:“孔明,某有一问。”

“君侯请讲。”

“若某执意渡江,先灭周瑜,再回师北伐……”关羽抬眼,眼中竟有一丝罕见的茫然,“胜算几何?”

诸葛亮沉默片刻。

“若曹军此刻猛攻虎牢,霍峻能守多久?若臧霸西进下邳,徐晃能挡多久?若中原有失……”他轻轻摇头,“纵得江东,何异于拾芥弃珠?”

关羽闭上眼。

许久,他睁开,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平息了。

“某知道了。”他说,“去写信吧。告诉鲁肃……时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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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髻山烽火台。

关羽独自立在最高处。脚下是新克的山寨,江南是仇敌的营垒,身后北方,是传来噩耗的故土。

江风浩荡,吹起他染血的绿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对岸柴桑的灯火,望着那面在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周”字大旗,望着这片他差一点就能踏平的土地。

然后,他转身,望向北方。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里有虎牢关,有下邳,有广陵,有正在浴血奋战的同袍,有他必须回去守护的根基。

还有……兄长。

“云长,”他仿佛听见很多年前,那个织席贩履的汉子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咱们兄弟三人,要在这乱世里,打出个清平天下。”

清平天下……

他握紧刀柄,掌心伤口崩裂,鲜血再次渗出。

“快了。”他对着北方,低声说,像在对自己,又像在对那个遥不可及的承诺,“就快了。”

山下,诸葛亮信使的快船已解缆。

船头灯笼在江涛中明灭,如一星倔强的火,驶向对岸沉沉的夜色。

长江的波涛依旧东流,仿佛什么都不会改变。

但站在髻山顶的关羽知道——

航向,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