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晋封·王旗北指(1/2)
建安十三年七月初一,夜,宛城行宫偏殿
烛火在铜灯里微微摇晃,映着汉献帝刘协苍白的脸。
他手中拿着荀彧呈上的诏书草稿,手指无意识地在锦帛边缘摩挲。锦帛上“增封汉中郡食邑,并蜀郡凡二郡”这行字,像烙铁般烫眼。
“荀卿……”刘协抬起眼,声音发涩,“本朝……可有先例?”
殿内还坐着两人。太尉杨彪须发皆白,端坐如钟;侍中种辑垂目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玄机。
荀彧拱手,声音平静如古井:
“陛下,《汉书·诸侯王表》载:景帝三年,梁孝王刘武助平七国之乱,功盖天下。景帝赐其‘食四郡’——东郡、砀郡、淮阳、陈郡。此乃宗室有大功于社稷者,增封郡邑之先例。”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徐徐展开:
“今曹操僭号称王,裂土河北。刘备为宗室屏藩,讨逆安汉,功不亚于梁孝王。增封二郡,未逾古制。”
杨彪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梁孝王之事,距今三百余载。光武中兴以来,王爵食邑不过一郡,此乃定制。”
他转向刘协,深深一揖:
“陛下,刘备已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权柄之重,本朝未见。若再增封郡邑,恐……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殿内空气一凝。
荀彧没有看杨彪,只看着刘协:
“太尉所言,乃太平之时。今何时也?”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悬挂的天下舆图前,手指划过黄河:
“曹操据河北四州,自称魏王,设百官,建宗庙——此非割据,乃篡逆也!河北士民,只知有魏王,不知有汉帝。”
手指南移,点在许昌:
“中原腹地,许昌、陈留、颍川,仍在曹氏之手。陛下驻跸宛城,名为行宫,实为……”
他顿住,改口:“实为权宜。”
最后,手指重重点在“蜀”字上:
“当今天下,唯一心尊汉、力能讨逆者,唯刘备一人。”
荀彧转身,目光灼灼:
“若不显殊恩,何以彰陛下倚重?何以聚天下人心?陛下,此非为尊备,实为尊汉——让天下知,陛下有讨逆之剑,有忠义之臣!”
刘协的手在颤抖。
他何尝不明白?这皇冠早已千疮百孔,若非刘备在长安撑着“汉”字大旗,若非荀彧还在宛城守着最后法统,他这个皇帝,恐怕连这偏殿都坐不稳。
可……
“荀卿。”刘协声音发干,“若刘备他日……效曹操,朕当如何?”
这话问得直白,殿内三人皆是一凛。
荀彧沉默片刻,缓缓道:
“陛下,刘备与曹操,有云泥之别。”
“曹操,枭雄也。其人重术轻道,疑人用鬼,可共患难,不可共安乐。观其杀边让、诛孔融、屠徐州,便知本性。”
“刘备,仁主也。其人重道轻术,推诚待人,虽颠沛半生,而百姓归心。陛下不见乎?徐州百姓闻其至,箪食壶浆;益州士族闻其政,竞相投效。”
他顿了顿,忽然看向杨彪:
“且……太尉之子杨修,今在邺城事曹植。”
杨彪脸色骤变。
荀彧语气平淡,字字如针:
“曹丕与曹植争嗣,邺城暗流汹涌。杨德祖才高遭忌,已陷漩涡。曹操多疑寡恩,他日若败,必杀身边谋士以泄愤——太尉真愿将弘农杨氏百年门楣,系于曹氏一党?”
种辑第一次抬眼,看了杨彪一眼。
杨彪的手在袖中攥紧,指节发白。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荀令君,好口才。”
荀彧躬身:“彧只述事实。”
刘协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疲惫。
他今年二十三岁,当了十八年皇帝。这十八年里,他看过董卓的残暴,看过李傕郭汜的混乱,看过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虚伪,也看过刘备一次次上表称臣的恭谨。
该信谁?
他看向荀彧。这个从曹操身边离开、只身来宛城辅佐他的文若先生,眼中有着某种他久未见到的光——那是真的相信汉室还能复兴的光。
“……盖玺吧。”
刘协闭了闭眼。
宦官捧来玉玺,他亲手沾了朱砂,重重按在诏书上。
“陛下圣明。”荀彧深深一揖。
杨彪也跟着行礼,只是腰弯得有些僵硬。
走出偏殿时,已是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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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二,晨,荀彧临时府邸
杨彪来了。
他没带随从,一身常服,像个寻常老者。荀彧在书房煮茶,见他进来,只微微颔首:
“太尉请坐。”
茶汤在釜中微沸,水汽氤氲。
“文若。”杨彪没有碰茶盏,“昨日在殿上,你当众提德祖(杨修)之事,是要逼老夫站队?”
荀彧斟茶,动作舒缓:
“太尉言重。彧只是提醒:乱世之中,家族延续,比从龙之功更重要。”
“刘备就能保我杨家?”
“至少,他重法统。”荀彧放下茶釜,“太尉若能助陛下还都洛阳,便是汉室第一功臣。届时,杨修即便曾事曹,亦可‘戴罪立功’,赦免复用。”
他抬眼,看着杨彪:
“而若曹操得势……太尉以为,一个‘弘农杨氏’的名头,能让他放下屠刀么?”
杨彪沉默。
他想起去年,曹操杀孔融全家。孔融是圣人之后,海内名士,说杀就杀了。杨氏再显赫,比得过孔氏?
“老夫明白了。”杨彪起身,“文若放心,增封之诏,老夫不会阻拦。”
他走到门口,又停步,没有回头:
“但老夫也要为杨家留条后路——文若能理解吧?”
荀彧垂目:“自然。”
杨彪走了。
荀彧独坐良久,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图。图上是洛阳宫城的轮廓,南宫、北阙、德阳殿……每一处都有细密标注。
他轻叹:
“杨文先啊杨文先,你两头下注……可这乱世,容得下骑墙之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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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巳时,南阳城外五里
高坛临水而筑,旌旗蔽日。
刘备率文武立于坛下,三军列阵,甲胄映着晨光,如一片钢铁丛林。荀彧持节登坛,展开诏书:
“制诏:蜀王备,宗室屏藩,功隆德劭。今逆操僭号,汉室倾危。特增封汉中郡为食邑,并蜀郡凡二郡——”
声音在清水河畔回荡。
“加九锡,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赐长安为驻跸之所,建王府,仪同三司。钦此。”
坛下寂静,只有风吹旗响。
刘备出列,跪接诏书。然后他起身,朗声道:
“臣备,功微德薄,不堪此任。乞陛下收回成命!”
这是第一辞。
三日后,第二道诏书至:“讨逆在即,勿复辞。”
刘备再辞:“请以汉中租赋充军资,九锡赐诸将,臣不敢独受。”
又三日,七月初十,荀彧亲捧斧钺至军营。那是九锡中的“斧钺”,柄长八尺,钺刃寒光凛凛。
“大王。”荀彧直视刘备,“若再辞,是弃汉室于不顾。”
刘备沉默良久,终于接过。
他转身,面对三军,高举斧钺:
“此钺——非为刘备,乃为汉室!”
声如洪钟:
“自今日起,持此钺者,如天子亲临讨逆!”
目光扫过诸将,忽然定格:
“张合!高览!”
二人出列,甲胄铿锵:“臣在!”
刘备走下坛台,来到他们面前。三军注视下,他亲手为张合整了整护肩,又拍了拍高览的臂甲。
“儁乂,子观。”刘备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当年官渡,曹操杀沮授、田丰等河北名士。你们弃他投我,非为富贵,是为道义。”
张合喉头滚动。
“孤知道,你们心中仍有顾虑——降将之身,恐不为重用。”刘备按住二人肩膀,“今日,孤在此立誓:在刘备麾下,只论才能,不论出身;只论忠义,不论旧隙!”
他退后一步,拔剑指北:
“此战,中路先锋,交给你们!”
“让曹操看看——他弃如敝履的义士,在孤这里,便是摧城拔寨的利刃!”
张合单膝跪地,重重抱拳。铁甲撞击声里,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
“臣——万死不辞!”
高览跟着跪下,虎目已红。
三军之中,那些并非刘备旧部的将领——益州系的、荆州系的、新降的——都看着这一幕。
庞统在诸葛亮身侧低语:“大王这一手……高明。”
诸葛亮羽扇轻摇:“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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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二,南阳中军大帐
沙盘占了大半军帐,山川城池栩栩如生。
“北路军,翼德为主将,孝直为军师,率八万出虎牢,佯攻陈留。”刘备木杖点在沙盘上,“记住,是佯攻。要打得狠,打得真,让夏侯惇以为我军主力在此。”
张飞咧嘴:“大哥放心,俺定叫那独眼龙不敢动弹!”
法正微笑:“将军声势要大,攻城要缓。”
“东路军,云长为将,元直为军师,率七万自沛国西进。”木杖西移,“过谯郡——那是咱们旧治所,百姓会助你们。会师许昌东,锁住曹仁东逃之路。”
关羽丹凤眼微眯:“谯郡……十年未归了。”
徐庶拱手:“庶已联络旧日游侠,可为内应。”
“中路军。”刘备木杖重重点在颍川,“孤亲统。”
他环视帐中谋士:诸葛亮、廖湛、庞统、程昱、刘晔。
“孔明总筹粮草军械,守仁参赞机谋,士元掌斥候情报,仲德理军法刑赏,子扬察人心动向。”他顿了顿,“至于先锋——”
目光投向帐末。
赵云、张合、高览、刘琰同时起身。
“子龙率白毦兵三万为前部。”刘备道,“威硕(刘琰)率豫州兵两万为中坚。儁乂、子观——”
他看向张合高览:
“你二人领本部一万,为先锋之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首战——必须胜!”
“诺!”四人齐声。
诸葛亮补充:“按三互法,威硕籍贯豫州,不可任本州刺史。亮已表简宪和(简雍)为豫州刺史,威硕专任督军事——此令战后施行。”
刘琰抱拳:“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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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南阳临时王府
陈群捧着文书,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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